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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糖业总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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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已经被关在这个充满煤灰味的小院里六天了。

没有刑讯逼供,也没有大鱼大肉。每天只有几个高粱面饼子,一壶凉水。

院门口站着四个挎着腰刀的淮军士兵,像是四尊瘦高的门神。

阿福坐在板凳上,看着窗外那灰蒙蒙的天,喃喃自语,“您说这李中堂是看得清形势的聪明人,可现在,这聪明人是想把咱们往死里逼啊。”

他回想起两天前,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周馥带着人冲进客栈的情景。

“中堂有令,南洋局势晦暗不明,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朝廷的体面,请你换个地方住几天。”

周馥笑得很客气,但眼神里全是冷漠,“若是你敢踏出这个院子半步,或者敢乱喊乱叫,那就别怪周某人不讲情面了。到时候,你就是擅自招募华工、激起民变的罪人一党。”

这就是李鸿章的态度。

阿福默不作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和唐绍仪一起,读的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文科,主修国际法和政治经济学,相比被寄予厚望,大多读了理工科的留美幼童,他的目标更加明确。

安定峡谷和澳门学营,都有军事教官和工科专家,再不济,也有菲德尔的铁路公司,积累了大量的工业基础,他需要做的,是真正能帮到陈九,辅助大局。

因此,那些难啃的国际法,经济,政治类的书他一个不落。

甚至托人整理了陈九这些年所有看过的书目,一个接一个地啃。

现如今,他是李鸿章放在案板上的一块肉,什么时候切,怎么切,全看南洋那边的风往哪边吹。

“九爷,您在新加坡,可一定要顶住啊……”

阿福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

只要九爷那里还没传出死讯,李鸿章就不会真的对他下杀手。这只老狐狸,还在观望。

他苦笑一声,努力抑制着心里的烦躁和不安,把视线重新投向自己手里的书本和正在撰写的报告。

这是陈九留给他的专属的“毕业礼物”,糖业的调查报告。

“论泰西糖业运作兼议设津沪糖局与融资汇兑”

我在美国哥伦比亚书院修习西学数载,专攻万国公法与生计理财之学。

尝观泰西诸强之所以富强,非独坚船利炮之功,实乃商战之效也。

而在商战之中,除了棉铁煤炭之外,有一物看似微末,实则关乎国计民生至巨,西洋人呼之为“白金”,即——食糖。

泰西各国制糖业,早成规模。

古巴、爪哇、夏威夷等地,遍植甘蔗,其法度森严,正如行军。

然而,真正攫取暴利者,非种植之农夫,乃在于精制与流通两端。

美利坚之富商,在纽约、旧金山设巨型炼糖厂,购入原糖,辅以机器蒸汽,化黄为白,晶莹剔透。此种白糖,价廉而质优,行销四海。

其运作之妙,在于资本集聚,在于掌握先进炼糖法。彼等组建联合大行,垄断上下游,从种子到餐桌,无一不在算计之中。

闽粤等地虽产蔗,然多为土法熬制,色黄味杂,且运销无力。

宜在天津设立官督商办天津糖业总局。

天津乃北洋之锁钥,辐射京畿及北方数省。目前北地所食之糖,多经香港、上海转运之洋糖,利权尽操于太古、怡和洋行之手。

设立总局,重点在于统筹原料和生产机器。

其一,制定标准,引进西法炼糖机器,在津门设厂,改土糖为精制白糖,以敌洋货。

其二,由总会出面,统购原糖,统一纳税,统一分销,或可在金山,港澳,南洋之外开辟一条生财之路。

西人言:“谁控制了糖,谁就控制了能量。”

糖不仅是调味品,更是工业社会维持劳力之必需,亦是战时储备之要物,实乃渔业之外的现金之王。

目下寰球产糖之地,略分有三,皆为泰西列强虎视眈眈之地:

其一,檀香山。此地除了总会控制的蔗糖种植园之外有美商巨擘布雷克斯,不仅跟九爷一样是国王密友,政府顾问,更是号称“美利坚糖王”。役使华工数千,种蔗熬浆,倾销于旧金山,岁入不计其数。虽然其雇佣华工受制于檀香山华人总会,目前关系尚可,但不可不防。

其人利用檀香山和美国的互惠条约,主要出口于美国,短期并无竞争关系,可以拉拢。

其二,南洋爪哇与吕宋。

此系荷、西两国囊中物,剥削土人,地气极热,产蔗极丰。

其三,古巴。虽产出浩大,但是局势危险,虽然和古巴反抗军留有旧情,但是祸患众多,且糖业多被泰西商人控制,多输往西洋本埠,与我干系尚浅。

要害在于,此三地所产,皆为粗糖,色褐味杂,含沙带水。

而真正扼住咽喉者,乃是英美通商大邑之炼糖厂。

他们以贱价购粗糖,经机器提炼,即成雪白晶莹之精糖,价翻数倍。

今英商太古、怡和之辈,正欲在香港、上海大兴土木,建厂炼糖。

若任其独大,则四万万人之食糖,利权尽入洋人之手,岂不可痛?

需尽快行动。

弟窃以为,天津乃北地咽喉。宜即刻招募华商股本,购西国机器,在津设厂。

另,需夺原料于南洋,如能在南洋站稳,直下南洋爪哇、吕宋,甚至收买广东潮汕之土糖。

最重乃运化之术,将南洋粗糖运抵天津,入厂精炼。所出白糖,直接灌输京师、蒙古、东三省。彼时太古洋行之糖,自南而北,运费靡费。

我之糖,据天津而散北方,以上海而散南方,逸待劳,必胜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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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银根之本,请设汇兑银行。

想做成此事,若无银行助阵,终是空谈。

弟在哥大闻教授言:“泰西商务,流转在票不在银。”

“金融者,经济之血脉也。”

西人运作糖业,动辄百万金,非现银交割,全赖银行汇票流转。

今天津、上海租界,汇丰、渣打势大,握本国金融之枢纽。我华商虽有钱庄,然资本零散,息重且调动不灵,难以支持跨洋之大宗贸易。

若要糖业兴盛,必须在上海或天津,仿西法设立“通商银行”。

洋行运糖,货未到港,凭“提货单”即可在汇丰银行押借现银,资金周转如轮。清廷钱庄,墨守陈规,息重而路窄,难以为继。

专办进出口押汇。糖船一发,即予放款。

糖货一售,即行归还。

清廷治下,钱庄票号制度陈旧,必待货售银归,方可再图生计,岁仅一转,其效甚微。

反观西人银行之押汇术,舟楫方发,资财已兑,即刻可购新货,一年之间,周转可至十数次,其利百倍。

汇丰之所以能从一家地方银行变成远东金融帝王,独擅胜场,盖因其垄断清廷关税之存管,兼并通商贸易之汇兑,扼住咽喉。

如此,一块银圆可当十块之用。

办银行,难点有三,其一在信用。

西谚云:“信用即黄金”。 何以汇丰银行之一纸汇票,在伦敦、纽约、孟买皆可立兑黄金?非其纸贵,实乃其背倚大英帝国之国力,且库房中严守“储备金”之制。故商人见汇丰之票,如见英皇之面,信之不疑。

反观大清,若设银行,无论是官办银行,还是官督商办,外洋商界视之,恐皆摇头。

彼等深惧大清官场习气。

惧朝令夕改。今日准行,明日即止,政出多门,洋商无所适从。

惧官吏贪墨。 彼等视我衙门如狼虎,担忧存银入库,一旦时局有变,或被以报效之名充公,或被污吏中饱私囊。

信誉若无,则发出的汇票不过是一张废纸。届时,洋人不认,华商不敢存,空有银行之名,绝无流通之实。

其二,在于洋行的封杀,联手断我银根。

今日上海之钱庄,看似繁盛,实则仰洋人鼻息。

华商钱庄资本微薄,每遇银紧,必向汇丰、渣打拆借,此谓之“银根”。

洋行乃主,钱庄乃仆也。

今我若设通商银行,专搞贸易押汇,此乃虎口夺食。

贸易融资,本是洋行最肥之肉。一旦我行开张,汇丰、渣打诸夷必不甘心。

彼等必行封杀之策, 绝不拆借银两予我,亦绝不接受我行开出之票据。

银行之利,在于流转。若我行票据在租界无法贴现,何以取信?

我行孤立无援,难以流传维系。

其三,在于买办势力的阻挠,人心作祟,内鬼难防

当今贸易之局,层级森严:外资银行——买办——本国钱庄——华商。

买办者,洋行之爪牙,华商之中介也。

彼等盘踞中间,上承洋人旨意,下压华商利息,从中赚取巨额差价与手续费。此辈在上海滩,长袖善舞,势力通天。

总会欲设银行,直通欧美,去买办而直连华商销售,是断了这群最有权势之人的财路。

彼等必会勾结洋行,散布谣言,甚至联手钱庄抵制我行。此辈既熟谙西法,又深通华情,若要在上海立足,这群地头蛇之阻挠,甚于洋人抵制。

这动了全上海最有权势的一群中国人的奶酪。

若是决心开设银行,势行铁腕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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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电报局专线房

夜已经深了。

李鸿章却毫无睡意。他披着外衣,站在电报机旁,听着那单调而急促的“滴滴答答”声。

这是清廷第一条自行架设的电报线——津沪电报线,去年才刚刚开通。这是李鸿章洋务运动最得意的成果之一,也是他的耳朵和眼睛。

周馥满头大汗地拿着译好的电文,手都在抖。

“慌什么!”李鸿章瞪了他一眼,“念!”

“是……是新加坡传来的情报。盛宣怀大人在上海亲自安排加急,还有……《申报》刚刚接到的路透社通稿。”

周馥咽了一口唾沫,借着煤油灯的光,念道:

“五日前清晨,爪哇海公海海域。荷兰皇家海军旗舰威廉一世号,在未进行警告射击的情况下,炮击并强行登临悬挂美国国旗的商船自由号……”

李鸿章的眉头皱了起来:“荷兰人疯了?打中立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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