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连雪都知道该往哪儿落(2 / 2)
几乎在同一时间,西北边境,聋令亭。
蓝护卫一身风沙,立于亭外,看着眼前的一幕,那双比岩石更坚硬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无法言喻的震撼。
一群盲童正围坐在一块光滑的石板前,他们伸出稚嫩的手指,蘸取着石板凹陷处汇聚的融雪,在石面上飞快地绘制着什么。
那不是涂鸦,而是一幅幅精准无比的“天气图”!
风向、云层厚度、气流走向……他们从未接受过任何训练,却能通过指尖的触感,准确预测出三日之后沙暴来袭的路径和规模。
蓝护卫暗中查验,很快发现,这些孩子都曾饮用过从宁心湖畔流出的、带着淡淡药香的泉水。
他们的松果体,对地脉最细微的震颤,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当晚,他换上商旅的衣服,混入夜谈的人群中。
他听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对着篝火,慢悠悠地说道:“你们发现没,雪落的方向变了。去年她还在的时候,雪总是堵着门下,要扫半天。她走了以后,这雪啊,就像长了眼睛,总是绕着屋子走,再没堵过门。”
一句无心之言,却让蓝护卫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归途中,他当着所有井卫司部下的面,一言不发地拔出腰间那柄象征着无上权柄和杀伐决断的佩刀,走到一处荒芜的边境线上,用力将其深深插入冻土之中,直至没柄。
他找来石块,在刀旁立起一座简陋的石碑,只刻了四个字:刃归静土。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向着京城的方向,徒步而返。
夏至,宁心湖畔,阿阮主持着一年一度的“夏祭共感大典”。
她引导着上百名新一代的学徒,将纯净的意识汇入地脉网络。
就在意识洪流与整个王朝大地联通的瞬间,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一副无比宏大壮丽的星图!
正是苏烬宁当年闭关时,彻夜不眠观测记录下的天象轨迹。
但这一次,截然不同!
在那璀璨的星轨之间,竟浮现出无数细密如尘埃的文字,那是王朝各地的民众,在田间地头、在深山老林、在医馆作坊,自发记录下的农事心得、草药验方、民间律例……这些内容驳杂无章,未经任何整理,却在那星图之上,如受无形之力的牵引,自然而然地分类、归位、彼此印证、相互补充,最终汇成了一部鲜活的、不断自我生长的庞大典籍!
阿阮仰望着那片意识中的星海,泪水滂沱而下。
她终于明白,共感文,早已不再是需要“她”来下达指令的工具。
它已经变成了这片土地,连同其上万万生灵,共同呼吸的方式。
典礼结束时,阿阮走到祭祀的火堆前,拔出发簪,一头青丝如瀑般散落。
她抽出随身短刃,毫不犹豫地割断了自己及腰的长发,将其投入熊熊烈火之中。
“从今往后,”她的声音传遍湖畔,“无人再称师。”
北疆的毡房内,苏烬宁昏睡三日,终于在一阵微弱的暖意中醒来。
她扶着墙壁,蹒跚地走出毡房,门外的风雪早已停歇,冰雪消融,一片新绿正顽强地从湿润的泥土中钻出。
春天,到了。
她看见,那只被她救下的跛脚小羊,此刻竟走在羊群的最前方,引领着它们,踏上了那片新生的草地。
而羊群走过的蹄印,凌乱中却透着一股奇异的规律,恰好覆盖了地下十七座民策台之间,那条看不见的地脉连接线。
苏烬宁怔立良久,脸上无悲无喜。
她忽然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根枯枝,在脚下的泥地里,缓缓划下了她此生最后一个符号。
那不是繁复的共感文,也不是威严的律令。
只是一个简单的圆,中间,点上一个点。
身后传来稚嫩的脚步声,是邻家的牧童,正好奇地探着脑袋,大声询问:“奶奶,你画的这是什么呀?”
苏烬宁头也未回,任凭初春的微风吹动她花白的发丝,只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两个字:
“忘了。”
她没有看见,在她转身之后,那个简单的符号,已被闻讯赶来的牧人视若珍宝地拓印下来,刻在了新做的陶罐上,画在了家家户户的门楣间,最后,出现在了所有孩童的课本首页。
它成了这个庞大帝国,一个新的开始。
做完这一切,苏烬宁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缓缓靠坐在门前的石阶上,身体的寒意与初春的暖风交织在一起,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闭上眼,似乎只是想稍作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