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碑倒了,可没人抬头看(2 / 2)
冷宫之中,瘦弱的女孩拾捡着枯薪;寒夜灯下,她低头缝补着一件破旧的麻衣;荒野之上,她伸出手指,点向民策台选址的方位……正是苏烬宁一生的关键节点!
蓝护卫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心头狂跳,直到最后一幅。
那是一片突兀的空白,画卷在此中断,唯有一只瘦削的手,坚定地从画面内伸向画面之外,仿佛要抓住什么,又像是在指引着什么。
“拓下来!”蓝护卫嘶声下令。
一名士兵立刻铺开拓纸,可就在拓纸接触岩壁的瞬间,“轰”的一声,整张纸无火自燃,顷刻间化为飞灰。
灰烬中,只有一句由火痕烙下的残语,在熄灭前清晰可辨:“别找我,跟风走。”
归程途中,天色骤变,一场前所未有的黑风暴席卷而来,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队伍瞬间迷失了方向,罗盘疯狂旋转,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
就在这时,一名随队的小兵,竟在极度的恐惧中,无意识地哼起了一支北疆流传甚广的童谣。
那歌声不成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诡异的是,随着他的歌声,那狂暴的风势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威力渐弱,更在他们前方,硬生生开出了一条能见度尚可的通路!
蓝护卫勒住惊马,望着远处风沙尽头那座民策台顶端透出的微光,他终于明白了那句残语的含义。
他猛地闭上眼,任凭风沙吹打在脸上,低声说道,像是在对谁起誓:
“你教会了我们如何走路,现在,连风都听你的了。”
西岭民策台,紫大臣抵达当日,正值春祭。
没有神佛祭坛,没有香烛纸钱。
村民们只是围坐在民策台的台心,男女老幼,轮流讲述着一段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
有人说起缠身多年的顽疾,如何在某日清晨散步后不药而愈;有人回忆起山洪将至前,心中如何升起一股莫名的悸动,领着全家避开了灭顶之灾。
言语朴素,没有华丽辞藻,但每一段叙事都与另一段遥相呼应,最终汇成了一篇浩瀚而无名的史诗。
紫大臣含泪听完,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正要取出怀中那本呕心沥血编纂的《静律十二条》向众人宣讲,一个总角孩童却拉住了他的衣角。
“爷爷,”孩子仰着脸,好奇地问,“你说的这些,我们每天都在做呀。”
紫大臣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册子,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显得如此多余。
那一夜,他没有入住官驿,就睡在台边的草棚里。
梦中,他看见苏烬宁一身麻衣,安静地从他身边走过,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肩上积攒了一路的风尘,什么也没说,便走向了远方。
黎明时分,紫大臣从前所未有的安眠中醒来。
他下意识去摸怀中的赎罪录,却摸了个空。
那本承载了他半生罪孽与悔恨的册子,已然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沾着晨露的新生柳叶。
叶片的脉络清晰分明,在晨曦下,宛如一个缩小的“圆中点”。
萧景珩最终还是微服出巡了。他来到了东沟台。
他亲眼看到,村正正主持着一场“无名之议”。
两村为灌溉水源的分配争执不下,谁也不服谁。
最后,村正没有裁决,只是拿出一个陶瓮,让所有人将自己的方案写在纸条上投入其中。
次日开启时,所有纸条竟都化为灰烬,唯有瓮底,用一行湿润的水痕写着七个字:“照她说的办。”
无人知晓是谁执行,也无人再争辩。
那一日,两个村子的人,默默地按照天穹那十七点星图的方位,按时辰轮流引水灌溉,竟无一亩田地干涸。
萧景珩在田垄间伫立良久,最后走向那位须发皆白的老村正。
“老人家,”他声音沙哑地问,“你们……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老人想了很久,茫然地摇了摇头:“记不清啦。太久了。可俺们都晓得,每当风穿过台心的铜盘,吹在脸上,心里就清楚,哪件事该做,哪句话不该说。”
回京的路上,萧景珩从袖中取出那份早已拟好的《重修苏氏庙祀诏》,一言不发,将其撕得粉碎。
他对身边的随从说了一句莫名的话:“有些东西,一旦开口去说,就死了。”
那一夜,是乾元殿最后一次为那段往事亮起烛火。
萧景珩亲手打开那个他珍藏多年的紫檀木盒,取出里面那片带着火痕的、苏烬宁的麻布衣角。
他没有犹豫,将其投入了身前的鎏金香炉。
火光腾起的刹那,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片麻布并未燃烧,反而在火焰的托举下,轻飘飘地飞起,穿过大殿洞开的窗户,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青烟,径直融入了北方那片沉寂的星空。
那完美的“静律”星图,在吸收了这最后一缕凡尘气息后,光芒似乎愈发纯粹、和谐。
萧景珩久久地凝望着,他终于明白,那一日听到的“杂音”,是她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属于“人”的痕迹。
如今,痕迹也消失了。
天地间,只剩下那套完美到冰冷的法则,如星辰般永恒运转。
那完美无瑕的乐章,自此,再无一丝杂音。
静得,令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