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风不说名字,但它认得路(2 / 2)
蓝护卫缓缓转身,对着茫然的副将,下达了一个足以让他掉脑袋的命令:“传令,全军后撤三十里。回奏陛下——不是他们违令,是我们……慢了。”
更南方的聋令亭,传承之地。
阿阮带领着新一代的使徒,前来交接古老的“共感文”卷轴。
然而,亭中的盲童们却对她们带来的神圣卷轴视若无睹。
他们围坐在一块巨大的天然石台边,不再用陶片刻画符号,而是伸出稚嫩的指尖,以不同的力度和频率,轻轻敲击着石台。
“笃、笃笃、嗒……”
一连串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在亭内回荡。
阿阮和使徒们侧耳倾听,却只觉一片混乱,完全无法理解其中含义。
一名最年幼的盲童停下敲击,仰起没有焦距的脸,对着阿阮的方向“说”:“你们的耳朵太干净了,听不见风里的字。”
当夜,阿阮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苏烬宁坐在虚空之中,微笑着将自己的声音拆解成亿万根看不见的细针,刺入脚下广袤的大地经络。
盲童们的每一次敲击,都精准地引动了其中一根“针”,向整个根系网络发出一个清晰的指令。
她骤然惊醒,冷汗湿透了衣背。
天亮后,阿阮走到石台前,不再试图教导,而是郑重地取出那卷传承了数百年的共感文卷轴,轻轻地将其置于石台之上。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卷轴在接触石面的瞬间,竟无火自燃!
金色的火焰温柔地舔舐着古老的兽皮,没有一丝烟尘。
飞舞的灰烬在空中聚而不散,竟在阳光的照射下,组成了一段不断震颤的、肉眼可见的波形!
它在空中持续了整整七秒,才悄然散去。
阿阮闭上双眼,将那段波形深深烙印在脑海。
从这一刻起,使徒的传承不再需要笔和纸。
西岭台下,紫大臣正主持着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静律讲习”。
他将自己毕生所学与赎罪录的感悟融汇,试图为村民们讲解“静律”的真意。
讲至中途,狂风大作,吹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
高台中心的巨大铜盘在风中发出嗡嗡的轰鸣,表面竟渐渐浮现出一行由水汽凝成的虚字:
“法不出口,行即是言。”
紫大臣怔怔地看着那行字,浑身剧震。
良久,他缓缓合上手中厚重的书册,眼中含着泪,却笑了。
他走下高台,默默地从墙角拿起一把铁锹,加入了旁边正在修筑水渠的队伍。
当晚,再无人宣讲。
村民们自发地围坐在新修的水渠边,一人一句,讲述着自家如何节水、如何轮灌。
那些朴素得掉渣的故事,彼此之间却奇妙地呼应、补充,最终在沉默中,汇成了一段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无声共识。
月光下,清澈的渠水映出一轮满月,月影中央是高耸的民策台尖顶,那倒影竟是一个完美的“圆中之点”,随着水波,如心脏般轻轻晃动。
千里之外,皇宫深处。
萧景珩面无表情地看着工部密使呈上的灰烬。
新绘制的全国舆图,在挂上墙的第三个时辰,再度自燃,灰烬在落地前,拼出了“御道不通”四个大字。
这一次,他没有怒。
他只是挥退了所有人,独自走到墙边,取下一张最陈旧的、泛黄的羊皮地图。
他亲自拿起朱笔,凭借超凡的记忆力,在地图上精准标注出十七座民策台与那七座“野台”的位置。
他将这张新“画”好的地图,重新悬挂在乾元殿的正墙之上。
当夜,无人看守,那地图的边缘竟再次悄然焦黄。
火舌沿着山川河流蔓延,却在即将吞噬地图中央代表“皇城”的那个小圈时,戛然而止。
最后一缕余烬飘落在他脚边,竟凝成了一只小小的、用麻布粗糙缝制的鞋子——正是当年,苏烬宁在冷宫拾柴时,曾穿过的那一只。
萧景珩凝视着那只小鞋,良久,良久。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前所未有的平静:“来人。”
一名内侍悄无声息地滑入殿中,跪伏于地。
“传朕口谕。”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从今往后,凡涉北境民生、工事、屯垦,一应事务,先遣人问十七民策台灯火明灭,录其变化,再呈朕裁决。”
内侍身躯一震,眼中闪过极度的惊骇,却不敢有丝毫迟疑,重重叩首:“奴才……遵旨!”
内侍退去,殿外忽有风起,吹得殿门前的珠帘“哗啦”作响,仿佛有人在门外,对着这道旨意,轻轻应了一声。
这天下,不需要皇帝的眼睛了。它自己,长出了眼睛。
风波似乎暂时平息。
从中州到西岭,再回到中州,林墨的脚步从未停歇。
她带回了西岭村怪病消退的最终报告,也带回了一小捧珍贵无比的、早发的笔芽花植株。
她没有将这些发现上报给任何人,包括萧景珩。
夜深人静,她避开所有人,独自来到济世阁后院一处荒废的角落。
这里曾是用来焚烧废弃药渣的地方,土地贫瘠,寸草不生。
林墨蹲下身,用手挖开坚硬的泥土,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株笔芽花栽了进去。
她望着那几株在月下泛着幽光的脆弱嫩芽,眼神中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虔诚与决绝。
世界已经学会了聆听她的遗言,但那还不够。
林墨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那几株植物下达命令,又像是在对自己宣誓:
“现在,该教这个世界,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