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她连影子都不要(2 / 2)
可当她们抵达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块刻满了无数代人心血的巨大石台,此刻竟光滑如新,昨夜一场不大不小的风雨,竟将上面所有的刻痕都抹得一干二净。
“怎么会这样!”一名小使徒惊慌地叫道,“传承断了!我们……我们快重新刻上去!”
“不必。”
阿阮抬手制止了骚动。
她缓缓走到石台前,闭上双眼,安静地坐下。
她没有试图去回忆那些文字,只是将指尖轻轻抚上冰冷的石面。
一瞬间,她察觉到一丝异常。
石体并非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温润的暖意,仿佛有极细微的震颤,正从百丈之下的地脉深处传来。
就在这时,一名随行队伍里尚不懂事的幼童,忽然毫无征兆地哼唱起一段谁也听不懂的旋律。
那旋律没有歌词,音节却高低错落,纯净空灵。
紧接着,旁边几个孩童仿佛被感染了一般,也纷纷跟着哼唱起来。
她们的歌声汇聚在一起,竟与阿阮指尖感受到的地脉波动频率,完美地合而为一!
歌声落下的刹那,众人眼前的空气中,无数光丝凭空浮现,飞快地勾勒出一个玄奥的符号——一个转瞬即逝的“圆中点”。
阿阮猛然睁开眼,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澄澈。
她终于懂了。
她不是怕我们忘记,是怕我们只会抄写。
“烧了吧。”她对身后捧着残卷的使徒轻声说道。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那卷承载了数百年秘密的兽皮残卷被投入火中。
灰烬升腾,被风一吹,便散入天地,无人拾取,也无人记忆。
西岭台,紫大臣葬后第七日。
那株始终不曾开花的笔芽花,其根系在一夜之间发生了惊人的异变。
无数新生根须如疯狂的触手,穿透坚硬的岩层,竟直抵百丈之下的深泉。
次日,村民们惊喜地发现,西岭泉的涌量激增了数倍,泉水清冽甘甜,远胜从前。
更奇特的是,饮之者夜间多梦,梦中无一例外,都见到一个模糊的背影,行走在漫天风雪之间,手中一根看不见的针线,正将破碎的山河一寸寸连缀。
她始终在走,从未回头。
有人提议,当立“引水仙碑”,以记其恩。
须发皆白的老村正却摇了摇头,指着那株依旧只有绿叶的笔芽花说:“那株花都不肯为自己开一次,我们还立什么碑?让她安安静静地走吧。”
当夜,几个年轻气盛的少年不信邪,偷偷刻了一块小石牌,埋在泉眼边。
翌日清晨,他们迫不及待地将石牌掘出,却骇然发现,石上精心刻下的字迹已尽数消失,唯余一道细长的裂痕,宛如被一根缝衣针用力划过。
少年们相顾无言,最终将那块无字石牌,重新投入了泉眼深处,任其沉没。
春分之日,万物复苏。
萧景珩亲率百官,以祭天之名,陈设仪仗,浩浩荡荡地前往宁心湖。
然而,当他们抵达湖畔时,却发现昔日那座为苏烬宁而建的忆所,其遗址早已被茵茵青草彻底覆盖,连半点基座的轮廓都难以辨认。
礼官正欲命人清理场地,以显庄重,萧景珩却摆了摆手,止住了他。
在百官屏息的注视下,这位九五之尊独自一人走向湖岸。
他从怀中取出的,不是祭天文书,也不是三牲玉帛,而是那片被他珍藏许久、带着焦黑火痕的粗糙麻布鞋底。
他本想将这最后的念想付之一炬,完成一场迟来的告别。
可他只是将其轻轻放入水面。
那片麻布没有沉没,亦没有被湖水浸透,只是静静地漂浮着,映着天光云影,仿佛一片落叶。
忽然,湖面涟漪轻荡。
一圈圈柔和的波纹自麻布下散开,并非将其吸入湖心,反而是以一种不容抗拒的温柔,将它缓缓向外推去,一直推向岸边茂密的芦苇深处。
就在此时,一只通体雪白的鹭鸟自芦苇丛中惊起,它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翅尖在掠过水面时,精准地、轻轻地挑起了那片麻布的一角。
下一刻,白鹭振翅高飞,衔着那片属于人间的最后痕迹,消失在远方的薄雾之中。
萧景珩在湖边伫立了良久。
他终未焚香,未诵文,更未落下一滴泪。
返程的御驾上,贴身内侍见他神色平静,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陛下……是否要另择吉地,为……为那位,立一座衣冠冢,或是建庙?”
萧景珩的目光越过车窗,望向天边。
在那里,地图上那十七个代表民策台的光点,仿佛与星辰呼应,构成了一副贯通天地的宏伟棋局。
他收回目光,声音淡得几乎听不见。
“她不在这里……也不在天上。”
他顿了顿,仿佛在寻找一个最准确的词。
“她在所有人低头走路的时候,抬起头的那一瞬间。”
马蹄声碎,风过无痕。
自那以后,乾元殿的灯火,再未为任何人彻夜点亮。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济世阁,那间焚尽了无数药渣的密室深处。
林墨缓缓推开一堵暗墙,墙后,是一个仅能容纳一人的狭小石室。
石室中央的玉台上,没有惊世骇俗的丹药,也没有价值连城的秘宝,只有一卷用特殊皮质制成的、密封完好的古旧卷轴。
她走上前,指尖轻触卷轴的火漆封印,那上面烙印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草药脉络组成的徽记。
她的眼神平静而深邃,仿佛早已预见了今日的一切。
她轻轻解开封印,缓缓展开了那卷地图。
地图的右上角,用血色朱砂写着三个古朴的大字——
《烬脉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