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落子东市（2 / 2）

张阿难和所有内侍依旧屏息跪着，垂下的头颅更深了三分。

李世民的笑意迅速漫上那双深邃的眼角，驱散了方才的疲惫与沉凝，转而变为一种令人心折的锋芒与兴致！他笑吟吟地侧过头，眼瞳深处闪烁着复杂而明亮的光，看向屏息垂首跪立在地的张阿难：

“阿难啊，”

张阿难连忙微微直起腰：“奴婢在。”

“更衣，”李世民的声音轻松愉悦，语调却清晰无比，“备一套便服。要快。”

张阿难一愣，下意识抬头：“陛下……可是有什么旨意要奴婢传达到……”

“不用你传话，”李世民站起身，伸开双臂任由两名悄无声息上前跪地伺候的内侍为他更衣，动作潇洒恣意，袍袖带起微凉的风，“朕要亲自去一趟，“去找朕那个……了不得的本家兄弟聊聊天！”

当日，一驾普通的马车出了宫。

长安东市。

春日晨光慵懒地爬上“四海楼”三层歇山顶的琉璃瓦，金芒在繁复的鸱吻与脊兽间跳跃。这座雄踞东市核心地段的豪奢酒楼，今日气氛凝重。空气里残存着昨夜的酒气与熏香，却被一股无形的、近乎剑拔弩张 的肃杀取代。

三楼临街最阔绰的雅间“揽月轩”内，乌檀木透雕的落地槅扇尽数推开，窗外朱雀大街车马粼粼，更远处太极宫的重重殿宇在薄雾中影影绰绰。两个年轻人隔着一张紫檀大案对坐。

上首青年约莫十八九岁，一身紫地缠枝联珠团窠麒麟纹锦袍，腰束金带，悬羊脂暖玉。正是陇西郡公李沅。他面容英挺，眉眼间尚有少年意气，但端坐的姿态已隐透雍容。案前摆着一壶新煎的蒙顶石花，茶烟袅袅，他却未曾碰，修长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小巧的赤金虎钮印信，印纽上赫然一个古篆“陇”字。

下首之人，是这四海楼明面上的主人，清河崔氏旁支一位颇有权柄、掌管家族多处产业的中年管事崔明。他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常年不变的圆滑笑容，眼神却锐利如刀钉在李沅指间的金印上。那枚带着皇亲贵胄特有鎏金火漆和皇家私库印记的金锭，刺得他眼角微跳。

“世子，”崔明终是打破了压抑的死寂，声音带着世家特有的含蓄矜持，尾音微微上扬，“四海楼乃我崔氏百年营生，承载着无数族人的心血与寄托，更有无数老客人捧场。您年少有为，意气风发是好事，但…这般横刀夺爱，恐非君子之道，亦非睦邻之谊吧？”

李沅抬起眼，眸子里不含半分情绪，只余一片冷冽的清澈：“崔管事此言差矣。买卖之道，重契约，凭资财。”指尖一弹，那张用蝇头小楷写就、盖有四海楼大掌柜鲜红私章与泾州崔氏某别院管家私章的地契副本，轻飘飘滑过光滑的桌面，停在崔明手边，“崔氏家大业大，四海楼不过是沧海一粟。而我陇西李氏，诚心求购，所付之资，怕是崔氏当初购入此楼时的……十倍不止吧？”他目光扫过崔明身后一个屏息垂手、脸色灰败的掌柜，“况且，原价买回，溢价补偿，该签字画押的，一个没少。崔管事所谓的‘横刀夺爱’，从何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