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橘香（1 / 2）

科罗拉多的烈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无情地炙烤着大地。

空气在热浪中扭曲，塑胶跑道蒸腾起一股特有的焦味。

神崎凛司停下脚步，双手撑住膝盖，胸膛剧烈地起伏。

汗水顺着下颌线不断滴落，在干涸的地面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最后一组耐力冲刺榨干了他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

训练服紧紧贴在身上，湿漉漉，沉甸甸。

他直起身，抹了把脸，咸涩的汗水刺得眼睛微微发疼。

望着远处依旧刺眼的夕阳，他决定在离开这片土地前，给自己放个小假。

哪怕只是一个清晨。

次日，天光未亮，城市还在沉睡。

神崎换上干净的运动服，绕过肃穆的训练中心，沿着一条早已刻入记忆的路线开始慢跑。

晨风带着落基山脉特有的清冷，拂过皮肤，驱散了连日集训的沉闷。

穿过几个安静的街区，那个由老旧街头篮球场改造的网球场，如同一个被遗忘的角落，静默地出现在视野尽头。

锈迹斑驳的铁丝网围栏，地面纵横交错的裂纹如同老人额头的皱纹。

角落里甚至顽强地探出几丛野草。

没有平整的丙烯酸涂层，没有标准网柱，只有两个歪斜的架子挂着磨损严重的旧网。

然而，就是这个破败的场地，却比任何一座现代化的专业场馆更让神崎感到放松。

这里没有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没有教练锐利的目光，没有数据统计板。

只有网球最原始的模样。

“哟，这不是我们立海大的乖宝宝吗？”

一个慵懒中带着几分戏谑的嗓音，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神崎的脚步戛然而止。

他循声望去，场边那张掉了漆的长椅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懒洋洋地窝在那里。

越前龙雅。

他穿着一条松垮的沙滩裤，上身是一件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t恤，脚上趿拉着一双人字拖。

他微低着头，专注地剥着一个橘子，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分离着橘皮与果肉。

清晨的阳光斜照过来，在他微卷的墨绿色发梢跳跃。

整个人像一只晒饱了太阳、餍足而慵懒的猫。

“龙雅。”神崎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动作自然地接过对方递来的半个橘子。冰凉的橘皮触感，带着一丝清新的香气。

“听说你在欧洲转了一圈？”龙雅掰下一瓣橘子扔进嘴里，眯着眼打量他。

那眼神像在评估一件有趣的物品。

“个子倒是窜了不少，肌肉也结实了。就是这头发……”

他嗤笑一声，“还是一如既往地招摇，老远就看见了。”

神崎那一头标志性的银灰色头发在晨光中确实显眼。

他没有接话，只是专注地品尝着手中的橘子。

清甜的汁液在口中迸开，瞬间缓解了喉咙因晨跑带来的干渴。

橘子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

神崎咽下最后一口，感受着那一点酸甜滑入喉咙。

然后抬眼看向龙雅：“来一局？”

龙雅嗤笑一声，把最后几瓣橘子一股脑塞进嘴里，含糊地说：“急什么？”

话虽如此，他还是慢吞吞地站起身。

弯腰从长椅底下摸索一阵，拽出一把拍线明显松垮、边框布满磕碰痕迹的旧球拍。

随手挥了挥，发出“呜呜”的风声。

“老规矩，十一分，不记分。”

没有猜边，没有热身，甚至没有明确的开始信号。

龙雅就那么随意地站到底线后，手臂一扬。

那颗略显陈旧的小黄球便软绵绵地飞了过来。

轨迹看似寻常，但过网后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下坠，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

神崎早已习惯他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球路。

脚步迅捷地移动，球拍精准地迎了上去。

“啪！”

清脆的击球声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

和训练中心里那些模式化、追求极致效率的击球完全不同。

龙雅的球路堪称天马行空。

时而手腕一抖，削出极薄极转的网前小球，逼得神崎不得不急速上网。

时而又抡圆了胳膊，打出又高又飘、仿佛要融入天空的月亮球，考验着他的耐心。

偶尔还会抽出那种落地后不是向前弹起，而是带着强烈侧旋横向诡异跳动的球。

神崎起初还试图用训练中心灌输的战术逻辑去应对，寻找所谓的“最优解”。

但他很快发现，在龙雅这种毫无规律可言的网球面前，任何预设的战术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索性放开了手脚，不再执着于一击制胜。

而是沉浸在与每一颗来球对话的乐趣中。

他在西班牙街头领悟的随性写意，在瑞士室内球场磨练的精准控制，在美国训练中心强化的力量爆发。

此刻开始自然地流淌、融合。

他的回球不再是为了得分而得分，更像是一种即兴的创作。

是身体对网球最本能的回应。

“嘿，这球有点意思了。”

龙雅在飞奔救起一记角度刁钻的斜线球后，难得地开口点评，气息依旧平稳。

“比三年前见你时活泛多了。看来出去逛逛是对的。”

“老待在立海大那种……嗯，规矩比网球本身还多的地方，人都要僵掉了。”

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

“立海大有立海大的好处。”神崎回敬一记干净利落的平击球，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快又准。

“得了吧。”龙雅轻笑，用一个近乎炫技的背后击球动作将球回了过来，动作流畅得像在跳舞。

“规矩是束缚弱者的，天才只需要感受风。”

在多拍的相持中，神崎下意识地用出了一记融合了近期特训成果的强力抽击。

球速骤然提升，旋转也更加剧烈，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冲向龙雅的半场。

这一球，隐隐触摸到了他目前能力的边界。

龙雅轻轻“咦”了一声，一直显得有些散漫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

他的脚步迅捷如猎豹，瞬间移动到球的落点后方。

球拍在触球的刹那，手腕有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抖动。

仿佛巧妙地卸去了一部分力道，又将剩余的力量与旋转巧妙引导。

最终将这颗气势汹汹的来球轻飘飘地挡了回来，落点依旧精准地压在底线附近。

神崎心中凛然。

龙雅看似漫不经心，甚至有些吊儿郎当，但其实力却如同深海。

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汹涌，深不见底。

他永远也摸不清这家伙的极限在哪里。

“喂，凛司。”龙雅不知何时又变魔术般摸出个橘子，一边慢条斯理地剥着。

一边用那种特有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腔调说：

“网球嘛，别被那些条条框框绑死了手脚。训练中心教的那套东西，学学可以，当圣经供起来就傻了。”

他掰开一瓣橘子，却没有立刻吃，而是用指尖捏着，对着阳光看了看。

“打得开心，打得像你自己，最重要。”

他抛起那瓣橘子，准确用嘴接住，咀嚼着，声音有些含糊地继续说：

“你看这些家伙，”他扬起下巴，随意地指了指周围几个球场上那些技术粗糙、动作不规范，却个个笑容灿烂、大呼小叫的业余爱好者。

“他们可能连标准发球都发不利索，正手击球像在挥锄头。”

“但你看他们，哪个不比训练中心里那些整天苦大仇深、盯着数据板的家伙快乐？”

神崎沉默地回击着龙雅随手打过来的球，心中却因这番话泛起了涟漪。

他想起在西班牙港口城市，与那些街头高手对决时的畅快淋漓。

想起在瑞士那座精密如同钟表的国家，训练中无处不在的压抑感。

还有在美国训练中心，弥漫在空气里的紧张竞争气息。

他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去思考胜负，不去计较得失。

只是单纯地享受球拍触球那一瞬间的纯粹快乐了。

这场非正式的比赛断断续续地进行着。

两人时而认真对拉，球速快得惊人。

时而会因为一个滑稽的失误或者龙雅故意打出的搞笑球而笑成一团。

龙雅中途还两次擅自离开球场，慢悠悠地晃到远处的自动贩卖机买饮料。

每次回来都递给他一瓶冰水，完全不在意是否打断了比赛的节奏。

“你这随性散漫的毛病，真是一点没改。”神崎拧开瓶盖，灌了一口冰水，清凉感瞬间贯穿全身。

“怎么，急着赢我？”龙雅挑眉，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又不是什么正式比赛，放松点，凛司。”

“对你来说，什么才算正式比赛？”神崎忍不住问。

他很好奇，究竟什么样的场合，才能让眼前这个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的家伙认真起来。

龙雅仰头灌了一大口冰水，喉结滚动，几滴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滑落，没入衣领。

他放下瓶子，转头看向神崎。

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里，罕见地掺入了一丝认真：

“能让我提起兴致、认真起来的比赛嘛……不多。”

他顿了顿，目光在神崎脸上停留片刻。

“不过，如果是和你打的话，倒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夕阳开始西沉，将天边的云彩染成绚烂的橘红色，如同打翻的调色盘。

两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交织在斑驳的地面上。

他们并排瘫坐在那张破旧的长椅上，看着空荡无人的球场。

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微热的晚风拂过耳畔。

“什么时候回日本？”最终还是龙雅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什么。

“很快。”神崎望着天边燃烧的晚霞，“全国大赛要开始了。”

“啧，又是比赛。”龙雅嫌弃地撇撇嘴。

但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不过，回去揍揍青学那个嚣张的小不点，好像也挺有意思的。”他指的是越前龙马。

神崎没有接话。他知道龙雅与龙马之间复杂难言的关系。

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他连日来的疲惫和内心深处的一丝迷茫。

龙雅的话，就像这阵风，不炽热，不强烈，却恰到好处地吹散了些许迷雾。

“走了。”龙雅站起身，随意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将空矿泉水瓶在手里掂了掂，然后以一个潇洒的姿势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