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夜话·何为足(1 / 2)
船舱内的卡拉oK大战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堪称“群魔乱舞”。王小虎果然没有辜负苏婷的“期望”,一首信誓旦旦要惊艳全场的《吻别》,被他那极具穿透力和创造性的跑调唱法,硬生生演绎成了《送葬进行曲》。他紧闭双眼,表情投入而“痛苦”,一只手还捂在胸口,仿佛正经历着生离死别,只是那调子早已脱离了地球引力,直冲云霄,又忽地坠入深渊,听得人心脏跟着七上八下。
“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 王小虎深情嘶吼,最后一个“街”字破音破得惊天动地,尾音拖得老长,带着一种不屈不挠的倔强。
“噗——哈哈哈!”孙宇第一个没忍住,刚喝进嘴的果汁直接喷了出来,呛得他连连咳嗽,一边咳一边捶打着沙发,“咳咳……虎子……你这哪是吻别……你这是要跟听众的耳朵同归于尽啊!”
周凯更是敬业地趴在地毯上,相机镜头死死对准王小虎,肩膀因为强忍笑意而剧烈耸动,嘴里还念念有词:“绝了……绝了!这表情,这破音,这无处安放的演唱欲望……年度最佳喜剧素材非你莫属啊虎子哥!”
李文博原本正襟危坐,试图维持技术人员的冷静,此刻也彻底破防,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他摘下眼镜,一边擦拭着笑出来的泪花,一边摇头叹息:“虎子这声波攻击……堪比次声武器了,对建筑结构的稳定性恐怕都有影响。”
张伟相对内敛,但也嘴角抽搐,默默将面前的果盘往远处推了推,生怕被王小虎的“音浪”震翻。
苏婷早已放弃治疗,用手捂着脸,从指缝里看着自家那个活宝未婚夫,对身边的林莉哀叹:“莉莉,我现在去民政局办个单身证明还来得及吗?这以后要是天天在家开演唱会,我怕邻居报警啊!”
林莉笑得歪倒在陈遇身上,眼泪都飙了出来,她扶着陈遇的胳膊,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才断断续续地说:“别……别退了……退货处理起来更麻烦……就当……就当收了个自带bG的搞笑艺人……”
陈遇也被这活宝逗得前仰后合,他怀里的小女儿安安早已笑得打起了嗝,小脸蛋红扑扑的。儿子希希则安静些,但也是眉眼弯弯,学着周凯的样子,举起他的玩具相机,对着正在“倾情奉献”的王小虎,有模有样地按着快门,小脸上满是发现了新大陆般的惊奇和快乐。
“不行了不行了,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扛不住这‘魔音贯耳’了。”陈平也被这噪音摧残得脑仁疼,笑着站起身,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耳边还在嗡嗡作响。他对着陈遇使了个眼色,指了指通往侧舷甲板的门,“遇儿,陪爸出去透透气,避避‘难’,再听下去,我怕我这心脏都得跟着他的调子一起蹦出来。”
陈遇会意,笑着点了点头,将怀里笑软了的安安小心交给林莉:“我带爸出去避避‘风头’。”
林莉接过像只软脚虾似的女儿,笑着嗔道:“快去吧,再听下去,别说安安,我晚上都得做噩梦梦到虎子开演唱会了。”
陈遇起身,顺手从旁边的立式冰柜里拿出两罐清热祛火的凉茶,跟着陈平一前一后走出了喧闹得如同炸开锅的船舱。
“哐当”一声,厚重的舱门在身后关上,仿佛瞬间落下了一道无形的隔音屏障。
舱内是群魔乱舞、音浪掀顶的喧嚣,舱外则是万籁俱寂、深邃神秘的深海之夜。
经过傍晚那场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的彻底洗涤,夜空呈现出一种近乎纯粹的墨蓝色,深邃得像一块巨大的、吸光的丝绒。几缕轻薄如蝉翼的流云慢悠悠地飘过,如同女神随意挥动的纱巾,露出了后面那璀璨夺目、浩瀚无垠的星河。月亮此刻还羞涩地隐藏在地平线之下,使得漫天星辰更加毫无保留地绽放着光芒,它们不像城市里看到的那样稀疏黯淡,而是密密麻麻,如同无数颗被精心打磨过的碎钻,以一种近乎奢侈的密度,镶嵌在那无边无际的天鹅绒幕布上,清晰、明亮,仿佛真的触手可及。偶尔有一颗流星,拖着极细极亮的光尾,倏忽间划过天际,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海面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失去了白日的湛蓝,在夜幕下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微微起伏的黑色绸缎,光滑而富有弹性。船航行时激起的白色浪花,在船尾灯光的映照下,如同跳跃的银色精灵,旋即又被无尽的墨色吞没。渔船为了节省燃油和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早已关闭了主发动机,只靠着辅助动力以极慢的速度随波漂航,发动机低沉的嗡鸣几乎细不可闻,只剩下船体优雅地破开平静水面时,发出的持续而轻柔的“哗哗”声,像母亲哼唱的催眠曲,更衬得四周一片令人心安的静谧。略带凉意的海风,不再是白天那种带着阳光灼热和咸腥的气息,而是变得无比清新、湿润,夹杂着雨后特有的泥土芬芳和远处若有若无的、淡淡的海藻清香,沁人心脾。
陈平走到船舷边,双手扶着冰凉的、带着夜露的金属栏杆,面向广阔无垠的大海,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残留的、属于王小虎的“魔音”彻底置换出去,让这清冽纯净的空气充满肺叶。他接过陈遇递过来的、罐身还凝结着细小水珠的凉茶,手指感受到那冰凉的触感,“咔哒”一声熟练地打开拉环,仰起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冰凉微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舒爽,他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那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形成一小团白雾:“嘶……哈……总算活过来了。虎子这小子,干活是一把好手,管生产也有一套,讲义气,够拼命,就是这唱歌……我的老天爷,真是要了亲命了!他这哪里是唱歌,分明是发动无差别声波攻击啊!”
陈遇也学着父亲的样子,靠在冰凉的栏杆上,感受着那坚实的触感。他看着父亲被船舷昏黄灯光勾勒出的、已有些许佝偻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挺拔轮廓的侧影,灯光在他花白的鬓角上跳跃,在那张被岁月刻下深深浅浅皱纹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陈遇忍不住笑道:“确实……非常有‘辨识度’。我估计啊,这世上除了苏婷,还真找不出第二个能完整听完他一首歌而不崩溃的人了。这也算是一种独特的……个人魅力?”
父子俩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笑意和无需言说的默契,不约而同地举起手中的凉茶罐,轻轻碰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远处,海天相接的那条模糊弧线上,隐约能看到大陆方向连绵成片的、模糊的灯火,如同被无意间打翻的珍珠盒子,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墨色的背景上。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是他们扎根、奋斗、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土地,是他们称之为“家”的地方。在这片远离尘嚣、远离城市光污染的深海,远离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技术攻坚时的废寝忘食、以及那些与“海狐”斗智斗勇、守护家园的惊心动魄,只剩下头顶的璀璨星辰、脚下的无垠大海和身边血脉相连的彼此,一种难得的、近乎奢侈的平静与松弛感,如同温柔的海水般,缓缓漫上心头,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陈平望着那遥远的、如同指引灯塔般代表着家园与平凡的灯火,目光变得有些悠远而复杂,他轻轻晃动着手中还剩大半的凉茶罐,铝罐与手指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沉默了半晌,仿佛在积攒勇气,又像是在梳理纷乱的思绪,他终于开口,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带着一丝平时少有的、探讨人生哲理的意味:“遇儿啊,有时候,像现在这样,突然静下来了,周围啥声音都没有,就剩下自己和这老天爷的时候,心里头就忍不住会想……你说,咱们这人一辈子,忙忙碌碌,争争斗斗,像上了发条的陀螺似的,一刻不停地转,到底……图个啥呢?”
陈遇闻言,微微一怔,侧过头,更加专注地看向父亲。灯光下,陈平那双经历过风霜的眼睛里,不再是平日里在厂里抓生产质量时的锐利和专注,而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对过往岁月和未来人生的迷思与感慨。他知道,父亲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绝非无的放矢。从红星机械厂那个谨小慎微、一心盼着儿子成器、为柴米油盐精打细算的科室科长,到如今在旭遇集团独当一面、管理着数千人生产质量、见证并参与了企业从街道作坊发展到如今规模的副总,父亲这一路走来,经历的转变、承受的压力、见识的波澜壮阔,或许并不比他这个儿子少。只是父亲习惯了沉默,习惯了将一切埋在心里。
“爸,您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陈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身体转过来,正面朝向父亲,用鼓励和倾听的语气轻声反问。他知道,父亲需要的是一个倾诉和探讨的对象。
“就是看着你们现在,看着虎子、孙宇、文博他们,看着这一大家子人,老的少的,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心里头……就忍不住感慨万千。”陈平叹了口气,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远方那象征着归宿的灯火,仿佛能从那里找到答案,“想想以前,还在红星厂家属院那阵子,我跟你妈,一个月加起来也就几十块钱工资,每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盼着月底发工资,盼着厂里效益好能多发点奖金,盼着过年能多分点带鱼、猪肉。那时候觉得,理想生活是啥?就是能顿顿吃上肉,不用光指着肥肉膘熬油;能给你妈买件正经的、厚实的呢子大衣,冬天出门不用冻得哆嗦;能再攒攒钱,换一间比咱家那筒子楼大一点、亮堂一点的房子……要是能实现这些,那日子,就真是美得没边了,做梦都能笑醒。”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复杂的、带着自嘲意味的笑容,摇了摇头:“可现在呢?回头看看,咱家别说顿顿吃肉,就是天天山珍海味,只要想吃,也基本不是问题了。你妈和你岳母,管着集团上下几千号人的食堂,经手的食材怕是比过去一辈子见的都多,呢子大衣?她那衣柜里,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都快塞不下了,好多连标签都没拆。房子更不用说了,滨城、省城,别墅、大平层,听说你还在海南那边置办了度假的产业?钱这东西,好像越来越多,银行账户后面的零,我有时候看着都眼晕,快数不清了。”
他的语气渐渐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真实的困惑:“可说来也怪,钱多了,东西多了,我这心里头,有时候反而觉得……空落落的,没着没落的。好像踩在棉花上,不踏实。你说,这人,到底挣多少钱才算个够呢?这奔头,又在哪儿呢?”
陈遇默默地听着,手中的凉茶罐外壁,冷凝的水珠汇聚成流,滑过他的指尖,带来冰凉的触感。他能深切地理解父亲此刻的这种迷茫和空虚感。财富的急剧增长、生活水平的飞跃,在带来物质满足的同时,往往也会冲垮过去赖以支撑的价值体系,带来一种短暂的、方向迷失般的真空。他想起不堪回首的前世,自己沉迷于钓鱼装备的更新换代,为了一根所谓顶级的、进口的碳素鱼竿,可以毫不犹豫地挥霍掉家里几个月的生活费,那时候他幼稚地认为,拥有最好、最炫的装备,在钓友面前有面子,就是人生的全部意义和价值所在。结果呢?他活活气死了望子成龙的父亲,寒透了温柔贤惠的妻子的心,最终一事无成,在一次荒唐的冒险钓鱼中触电而亡,潦草收场。
重活一世,他像是憋着一股滔天的悔恨与劲头,拼命地赚钱,起初最朴素的目的,就是为了弥补前世的亏欠,让父母安享晚年,让妻子过上好日子,让家庭不再因贫穷而滋生矛盾。后来,随着旭遇一步步做大,他想要守护这份倾注了兄弟几人心血的产业,对抗“环太平洋基金”、“海狐”唐纳德·陈那样不择手段的敌人。再后来,肩上又无可推卸地扛起了“星煌”这样关乎国家航天事业和国防安全的千钧重担。他似乎一直在奔跑,像一个永不停歇的战士,冲锋、布局、防御、反击……很少有机会,像此刻这样,停下来,喘口气,认真地思考一下“多少才够”、“为何而奔”这些最本源的问题。
他仰头喝了一口凉茶,冰凉的液体带着淡淡的甘甜滑过喉咙,直抵胃部,带来一丝清醒和冷静。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目光也投向远方那星火点点的海岸线,缓缓说道:“爸,我觉得,钱本身,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它就是个工具,是个度量衡,是堆叠起来的数字。您问多少算够?这可能就像问海有多深,天有多高一样,永远没有个确切的答案。就像我喜欢的钓鱼……”
他这个自然而然的比喻让陈平愣了一下,随即失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这例子太贴切,几乎是刻在陈遇骨子里的烙印。
“刚开始学钓鱼的时候,有根竹竿,系上棉线,挂个缝衣针弯的鱼钩,挖点蚯蚓,能在河边坐一天,钓上条小鲫鱼就能高兴半天。”陈遇的眼神带着回忆的温暖,“后来,觉得竹竿太重,换了玻璃钢的,轻便多了;再后来,又追求碳素的,要更轻、更硬、调性更好;鱼线要更细、拉力更强;鱼轮要顺滑、要刹车力足……装备永远在更新换代,永远有更好的、更贵的出现在市场上。可鱼呢?不一定因为装备升级就越钓越大,越钓越多。有时候,拿着最普通的竿子,反而能碰上大家伙,那种惊喜,比用了顶级装备钓上来更让人难忘。”
“是这个理儿。”陈平深有感触地附和,“欲望这东西,没个尽头。”
“所以,关键不在于工具本身,而在于我们拿这个工具来做什么。”陈遇的声音渐渐变得坚定而有力量,目光也从远方收回,认真地看着父亲,“是为了满足永远无法填满的物欲和虚荣心吗?如果只是为了这个,那确实容易感到空虚,因为物质带来的快乐往往是短暂且递减的。但如果我们用这些赚来的钱,让您和我妈能安享晚年,不用再为了一日三餐、看病吃药而发愁担忧;让莉莉和希希、安安他们能生活在更安全、更舒适的环境里,接受更好的教育,拥有更开阔的视野;让虎子、孙宇、文博、伟哥这些从一开始就跟着我们,把身家性命都押在旭遇上的兄弟们,能成家立业,买房买车,过上体面、有尊严的生活,让他们的家人也以他们为荣;让旭遇上下几千号员工,能有个稳定的饭碗,按时拿到工资和奖金,养家糊口,供孩子上学,心里头有底气……”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责任感:“甚至……再往大了说,像‘星煌’这样的项目。我们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来,顶着内外压力,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图啥?图它能赚更多钱吗?或许有这部分因素,但绝不是全部。更重要的是,它能为我们国家自己的大飞机、航天器,提供一颗更强大的‘中国心’,打破国外的垄断和封锁,让我们的科学家、工程师,能在国际舞台上挺直腰杆说话!这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