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浊浪藏鳞(1 / 2)
第六十二章 浊浪藏鳞
冰冷刺骨的水珠顺着沈默之紧绷的脊背滚落,砸在湿滑污秽的地面上,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隔壁巡捕那几句关于河汊脚印和带血布条的粗鄙交谈,如同寒冰尖锥,狠狠凿穿了他刚刚因暂时安全而勉强构筑起来的一丝屏障。暴露了!昨夜挣扎上岸的痕迹竟被如此迅速地发现!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本就湿冷的鬓角,与伤口清洗带来的剧痛冷汗混为一体。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更加浓重的血腥锈味,才勉强压下喉头那声几乎冲口而出的惊喘。巡捕就在隔壁!他们谈论的地点如此具体——“老垃圾码头那边的河汊子”!正是他昨夜爬上岸的地方!那团被踢进河里的“破布条子”,极可能就是他从伤口上撕扯下来丢弃的!
危险如同实质的浓雾,顷刻间填满了这狭小、潮湿、弥漫着硫磺与腐朽气息的隔间。巡捕既然发现了上岸点,必然会以那片区域为中心,向四周辐射拉网搜索!这片紧邻河岸、鱼龙混杂的棚户区旧里弄,首当其冲!这个看似混乱的“清水汤”澡堂,绝非久留之地!
必须立刻离开!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瞬间压倒了伤口的剧痛和身体的极度疲惫。沈默之猛地直起身,动作牵扯到肋下的伤口,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眼前金星直冒,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他迅速将冰冷湿透的破毛巾胡乱按在肋下,试图压住重新渗出的温热血液。不能再清洗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珍贵!
他强忍着眩晕和寒冷,以惊人的意志力重新套上那身同样冰冷、散发着腥臭与污水味道的破烂衣衫。湿透的布料紧贴着伤口和冰冷的皮肤,带来新一轮的折磨。他仔细地将匕首插回腰间皮鞘,确保能在第一时间拔出。做完这一切,他侧耳贴在隔间薄薄的木板上,屏息凝神,如同最警觉的困兽。
隔壁的水声和脚步声似乎朝着通道入口的方向移动,渐渐远去,只剩下哗哗的流水声在空洞的回响。外面大厅里,那几个打盹的苦力发出疲惫的鼾声。柜台后的老头似乎又陷入了瞌睡。
就是现在!
沈默之深吸一口气,猛地拔掉木插销,动作轻捷如同幽灵,闪身而出。通道里的雾气依旧浓重,视线模糊。他低着头,用破毡帽严严实实地遮住大半张脸,刻意加重了几分脚步的拖沓和身体的摇晃,模仿着那些因劳累过度而动作僵硬的苦力,一步一晃地朝着雾气弥漫的通道出口挪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这种看似自然、实则随时可能崩溃的姿态。
昏黄的光线和浑浊的热浪再次扑面而来。他微微抬眼,迅速扫视了一眼大厅。那几个苦力依旧歪在长椅上,鼾声均匀。柜台后的老头低垂着头,花白的头发随着呼吸轻微起伏,似乎睡得很沉。
沈默之的心稍稍一松,脚步不停,径直朝着那厚重的油腻门帘走去。只要穿过这道门帘,消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错综里弄中,就还有周旋的余地!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油腻的蓝布门帘的刹那——
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鲁的吆喝,如同冰雹般陡然砸碎了澡堂外死寂的空气!
“开门!开门!巡捕房查人!快开门!”
重重的拍门声如同擂鼓,震得整个门框都在簌簌发抖!油腻的门帘被外面的人粗暴地撞击着,剧烈晃动!
大厅里打盹的苦力们被瞬间惊醒,茫然又惊恐地坐起。柜台后的老头也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惶和不知所措。
“来了!来了!长官稍等!”老头慌忙应着,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绕过柜台去开门。
沈默之的动作骤然僵在了距离门帘不足一尺的地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崩裂开来!追兵来得太快!堵死在了门口!退路已绝!
电光火石之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猛地一个侧身,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贴着冰冷的柜台边缘,矮身向后疾退!目光如同锐利的刀锋扫过整个厅堂——唯一的退路,只剩下通往浴池的那条雾气腾腾的通道!
就在老头哆嗦着拉开插销、油腻门帘被猛地掀开的瞬间,沈默之的身影已如同鬼魅般重新没入了那条弥漫着浓重白雾的通道深处!
“妈的!磨磨蹭蹭!”两个穿着黑色制服、一脸凶悍不耐烦的华籍巡捕骂骂咧咧地闯了进来,腰间挂着警棍。冰冷的寒气随着他们的闯入猛然灌入浑浊温暖的厅堂,带起一阵混乱的气流。当头一个三角眼的巡捕粗暴地推开挡路的老头,鹰隼般的目光立刻扫过那几个惊魂未定的苦力,又扫过空荡荡的柜台和通道口。
“有没有看见一个生人?受了伤的!身上带血!臭烘烘的!”三角眼厉声喝问,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嗡嗡作响。
苦力们茫然地摇头,惊恐地缩着身体。
老头也哆嗦着回答:“长官……没……没见生人进来啊……都是些熟客……”
三角眼身后的另一个矮壮巡捕吸了吸鼻子,眼神狐疑地扫视着地面和柜台:“头儿,不对!有股子怪味!像是……像是伤口化脓的腥臭味!还有……河水那股子淤泥臭!”他的目光猛地投向雾气弥漫的通道:“从里面飘出来的!”
三角眼巡捕眼神陡然变得凶狠锐利,像嗅到血腥的鬣狗:“搜!给我仔细搜里面!一间一间查!”
老头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却被三角眼一把粗暴地推开:“滚一边去!别碍事!”矮壮巡捕早已拔出了警棍,两人一前一后,带着腾腾杀气,一头扎进了那条充满未知的狭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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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禾纤细的手指拂过紫檀木梳妆台光滑冰凉的台面。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轰炸似乎已是遥远的噩梦晨曦微光透过蕾丝窗帘,给冰冷的卧室带来一丝稀薄的暖意然而她指尖触碰到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凉。她拿起桌上那瓶尚未启封的雪花膏,冰冷的玻璃瓶身贴着手心,里面的膏体凝固着,散发不出丝毫馨香。她拧开盖子,那股熟悉的、带着人工香精味道的甜香终于弥漫开来,却丝毫无法驱散盘踞在心底的沉重寒意。
她抬起眼,望向梳妆镜。镜中的女子容颜依旧清丽,眉眼间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疲惫与隐忧。昨日下午在仁心草药铺的情景,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周老板那张愁苦的脸,眼神里闪烁的、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挣扎,以及门外巡捕那令人不安的来回踱步……
不对劲。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沈南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雪花膏瓶子放下。她开始整理抽屉。抽屉里大多是些零碎杂物旧照片、褪色的绸带、几枚用旧了的发卡……她的动作机械而仔细,仿佛要通过这种日常的重复来梳理纷乱的思绪。手指触碰到抽屉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硬纸盒角落时,一个冰冷坚硬的小东西碰到了她的指尖。
不是她记忆中任何熟悉的东西。
她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昨夜匆忙回来,心神不宁,竟完全没有留意抽屉深处这突兀的触感。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冰冷坚硬的小东西捏了出来。
一个扁平、毫不起眼的褐色小纸盒。盒子表面没有任何标记,只有被长久放置而沾染的灰尘。非常普通,普通到她几乎会忽略它的存在。但此刻,它的出现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突兀感。
沈南禾的心跳骤然加速,掌心渗出细密的冷汗。她记起来了!昨天下午在仁心草药铺,她站在柜台前等待周老板抓药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周老板紧张地、飞快地将一个小盒子塞进了柜台下方的抽屉深处!动作慌乱得近乎鬼祟!当时她虽有疑虑,但被门外巡捕的脚步声吸引,并未深究!
难道……就是这个盒子?!周老板想交给她的东西?!
她颤抖着手指,抠开那几乎粘合在一起的盒盖。盒子里没有任何药材气味,只有一股淡淡的、陈年的纸张和木头混合的气息。借着晨曦微弱的光线,她看到盒子底部,赫然躺着一张叠得小小的、边缘毛糙的廉价便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