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浊浪藏鳞(2 / 2)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期待与恐惧的激流瞬间席卷了她!她几乎不敢呼吸,用剧烈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那张薄薄的纸片,展开。
纸上只有四个用铅笔匆忙写就、字迹因虚弱和仓促而扭曲变形、几乎力透纸背的字:
危,丙寅,弃!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沈南禾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梳妆台边缘!单薄的纸张在她指间剧烈地颤抖!那熟悉的笔迹!那深入骨髓的熟悉感!是哥哥!绝对是哥哥沈默之的笔迹!每一个转折,每一笔的力度,都刻在她的记忆里!
“危”!危险!哥哥正处于极端危险之中!
“丙寅”!一个新的联络暗语!指向何处?!
“弃”!这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弃什么?让她放弃寻找?放弃营救?还是……哥哥被迫放弃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巨大的震撼和随之而来的强烈恐惧让她浑身冰冷,几乎站立不稳。昨夜闸北的冲天火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巡捕房如临大敌的气氛、陈明翰那看似关切却深不可测的眼神……所有零碎的片段,在这一刻被这张浸透着哥哥血泪气息的纸条,强行串联起来!一个无比残酷的画面在眼前清晰:身受重伤、危在旦夕的哥哥,在济世堂暴露后,九死一生逃脱追捕,辗转找到了另一个临时联络点仁心草药铺!他冒险留下这最后的警示!而这张纸条,却因周老板的胆怯和巡捕的监视,阴差阳错地塞入了她的抽屉!
哥哥现在何处?这“丙寅”指向哪里?“弃”意味着什么?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的问号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猛地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对抗席卷而来的晕眩和恐惧。不行!不能倒下!哥哥还在等着!这纸条,是哥哥拼死传递的唯一线索!她必须冷静!必须立刻破译“丙寅”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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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潮湿、雾气弥漫的通道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粘稠的油脂。煤油灯微弱的光线穿透浓密的白色水汽,在湿滑的墙壁和地面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两个巡捕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警棍敲打在隔间粗糙的木板壁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砰砰”声,如同敲打在濒死猎物笼子上的丧钟。
“出来!都他妈把门打开!”矮壮巡捕粗暴地吆喝着,挨个踹着隔间的门板,“巡捕房查人!快开门!”他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木板隔间里传出几声粗鲁的嘟囔和不满的抱怨,夹杂着水流声。临近通道口的几个隔间门板被从里面拉开,冒出几个同样困惑而略带不满的脑袋,身上蒸腾着热气。
三角眼巡捕的眼睛如同探照灯,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开门的人脸和赤裸的上身,寻找着可疑的伤痕或惊慌的神色。矮壮巡捕则继续深入,警棍毫不留情地敲打着更靠里面的隔间门板。
脚步声、吆喝声、门板撞击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一声声逼近沈默之藏身的那个最角落的隔间!每一次敲击都仿佛直接砸在他的心脏上!隔间逼仄得如同棺材,浓重的硫磺蒸汽让他本就昏沉的头脑更加眩晕,肋下和肩胛的伤口在极度紧张和湿冷环境下,如同被无数细小的毒虫啃噬,传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湿冷的钝痛。他能清晰地听到隔壁隔间被粗暴打开的声音,听到巡捕恶声恶气的盘问。
下一个,就是这里!
沈默之背靠着冰冷湿滑的木板墙,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吸入的滚烫蒸汽灼烧着气管。他那只握紧匕首的手,手指已经因为用力过度而僵硬发白,冰冷的金属几乎嵌入手心的皮肉。另一只手死死按在肋下湿漉漉的破毛巾上,试图用更大的压力来减缓伤口渗出血液的速度。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一点点渗透毛巾,沾染在冰冷湿透的衣襟上,散发着难以掩盖的铁锈般的甜腥味。
肾上腺素在血管里疯狂奔涌,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燃烧的亢奋感,暂时压倒了身体的虚弱。没有退路!门外是两条凶悍的豺狼!狭路相逢,唯有搏命!
他猛地咬紧牙关,口中再次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身体的颤抖奇迹般地停止了,眼神骤然变得如同淬了火的刀刃,凝聚起一股濒死反噬的疯狂与决绝!他缓缓地、无声地调整着姿势,将身体重心微微压低,受伤的左臂尽可能贴紧身体,右手则紧握匕首,手臂肌肉绷紧如钢铁,锐利的刀尖微微上扬,隐藏在靠近门板内侧的阴影里。如同受伤的猛虎,蜷缩在洞穴最深处,等待着给予闯入者致命一击的最后时机!
沉重的脚步声和警棍敲击声,终于停在了他隔间的木板门外!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
“妈的!这个不开门?”矮壮巡捕粗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不耐烦响起,“聋了还是死了?给老子打开!”警棍“砰”地一声重重砸在门板上!巨大的力量震得整块木板都在呻吟颤抖!
就在这震动的瞬间,沈默之甚至能感觉到头顶隔板缝隙间震落的细小灰尘和水珠!他全身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
门板外传来拉扯插销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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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审讯室里,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陈明翰垂着眼睑,修长的手指习惯性地在光滑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嗒、嗒”声。这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对面木椅上,仁心草药铺的周老板像一滩烂泥般瘫软着,脸色灰败如死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恐惧的颤抖。他已经被反复盘问了好几个来回,榨干了所有关于昨夜那个“血人”的细节:身高、大致外形、跑出的方向……再无新意。
“看来周老板是真想不起来了。”陈明翰终于停止了敲击,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射线,钉在周老板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拖下去,好好‘伺候’着,让他再仔细想想。”
“是!”两名如狼似虎的特务立刻上前,粗暴地架起浑身瘫软的周老板,不理会他杀猪般的哭嚎求饶,直接拖出了审讯室。刺耳的哭嚎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渐远去、消失。
审讯室的门重新关上,只剩下陈明翰一人。死寂重新笼罩,只有桌面上那张摊开的、染着干涸污渍的纸条——“危,丙寅,弃!”——在惨白的灯光下,每一个扭曲的铅笔字都像在无声地尖叫。
陈明翰闭上眼,强迫自己将周老板那些零碎、惊恐的描述在脑海中重新组合:浑身是血、脏臭无比、行动踉跄但眼神凶狠决绝的男人,从仁心草药铺后门冲出,消失在虹口区靠近河边那片混乱棚户区的夜色里……
目标特征极度明显:重伤、虚弱、恶臭、浑身血迹和泥污!这种状态,在昨夜空袭后全城高度戒备的状态下,如同一盏明灯!任何一个巡警或眼线,只要稍微留意,就不可能忽视!公共租界相对安全,但虹口区边缘紧邻日军势力,鱼龙混杂,环境恶劣,反而是最可能的藏身之所!陈明翰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爆射!
“来人!”他厉声喝道。
门立刻被推开,守在门口的特务队长应声而入。
“立刻!通知公共租界警务处,特别是虹口区边缘靠近河岸的所有巡捕房和眼线!”陈明翰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落,“目标:身高约五尺七寸,男性,三十余岁,身受多处创伤,行动艰难,可能伴有发烧,全身散发浓烈伤口溃烂血腥味及河水淤泥恶臭!衣着破烂肮脏!特征极其明显!重点搜查区域:虹口区靠近日军控制线、苏州河南岸一线所有低级旅馆、大车店、通宵营业的廉价浴室、茶馆、废弃房屋、桥洞!尤其注意河边棚户区旧式里弄!发现任何符合特征者,立刻秘密控制!绝不能惊动任何人!立刻去办!”
“是!主任!”特务队长凛然领命,转身就要冲出。
“等一下!”陈明翰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派我们最精干的人手,立刻去闸北火车站!盯死所有准备发出的、特别是北上方向的列车!尤其是开往奉天一带的!所有可疑乘客,特别是携带特殊物品或文件箱的,一律严密监控!发现任何异常,不惜代价拦截!”
“明白!”特务队长重重点头,迅速冲出门去部署。
审讯室内再次陷入死寂。陈明翰的目光重新落回桌面的纸条上。丙寅!这个全新的联络暗语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诱惑的谜团。它指向哪里?一个新的安全屋?一个新的接头点?还是那张密电碎片中提及的“样本”可能的去向?“弃”字后面隐藏的决断,是否意味着沈默之准备孤注一掷,放弃旧有的一切,利用这条新启用的“丙寅”通道,带着“样本”远遁?
无论沈默之想做什么,“丙寅”这条线,必须死死攥在自己手里!而这条线,目前唯一可能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