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亡命闸北(1 / 2)
第四部 第八章:亡命闸北
------
闸北边缘,那栋三层石库门小楼的阁楼里,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劣质猪油。厚重的旧绒布帘将唯一的小窗封得密不透风,只有墙角木架上那支蜡烛挣扎着摇曳,昏黄的光晕在黄振亿油光汗湿的肥脸上跳跃,更添几分焦躁的狰狞。他刚刚得知疤脸虎两个得力手下在十六铺码头被废掉的消息,下手之快、之狠,如同一盆冰水,将他之前靠着油鼠“失踪”和杜月笙“塌台”而燃起的得意浇了个透心凉。杜月笙的反击,无声无息,却精准地切断了他的爪牙!这不是为了几个赌档,这是冲着他黄振亿的命来的!
“废物!一群废物!”黄振亿对着空荡霉腐的空气低吼,唾沫星子喷溅。他猛地停下烦躁的踱步,一股强烈的不安死死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喘息都有些困难。他再一次挪到窗边,肥胖的手指因用力而压得发白,死死扒开窗帘一条细如发丝的缝隙。汗珠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流进眼角,带来一阵刺痛,他也不敢眨眼。阁楼的高度让他能清晰地俯瞰楼下那条狭窄、堆满破筐烂桶的弄堂入口,以及弄堂对面那栋废弃仓库黑黢黢的低矮房顶。夜色浓重,弄堂口那盏昏黄的路灯下,除了偶尔被风吹得打旋的碎纸片,空无一人。死寂。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然而,就在这死寂之中,一种比视觉更原始的警觉,如同冰冷的蛇信,猛地舔舐过他的脊椎——声音!就在楼下!极其微弱,短促,如同枯枝被什么东西不经意地踩断,又像是某种金属物件轻轻刮擦了一下潮湿的砖墙!那声音来自弄堂深处,位置模糊,却像针一样扎破了夜的宁静!
不是野猫!野猫弄不出这种带着刻意收敛、却又难以完全消除的摩擦声!黄振亿浑身的肥肉瞬间绷紧,汗毛倒竖!他猛地扭头,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扫向他刚才上来的那架嵌在楼板活门下的、陡峭得几乎垂直的木梯!梯子通往楼下黑沉沉的屋子。活门盖着,纹丝不动。但他几乎可以肯定,刚才那声异响,就是从梯子下方传来的!有人上来了!或者…正在
不能等!一丝犹豫都不能有!黄振亿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四肢,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愤怒。他如同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猪,爆发出与肥胖身躯不符的惊人力道!他甚至没去试图察看活门,而是猛地转身,扑向房间另一侧那张堆满杂物的破桌子!他的目标不是桌上的东西,而是墙角!墙角竖着一捆粗壮、浸透了桐油、坚韧无比的三股拧黄麻绳——这是他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退路!
没有任何停顿,黄振亿抓起绳索一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扇紧闭的小窗猛掷过去!“哗啦!”碎裂声刺耳地炸开!玻璃窗连同腐朽的木格窗框被沉重的绳头狠狠砸穿,破开一个狰狞的大洞!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闸北特有的煤烟和污水气味,瞬间灌入这间闷热的阁楼!
几乎在破窗声响起的同一刹那,下方楼梯口那个黝黑的活门轰然向上弹开!动作快得如同毒蛇出洞!一个矫健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向上窜出,手中一道寒光在烛火下划出冰冷的弧线,直刺黄振亿后背!时机拿捏得精准无比!
黄振亿甚至来不及回头,眼角余光瞥见寒光已至!他向前扑倒的动作已经无法改变,只能拼命将身体向左侧一拧!“嗤啦!”冰冷的刀锋贴着他右臂外侧的肥厚棉袄狠狠划过!棉絮和布料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手臂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
“妈的!”黄振亿发出一声闷哼,巨大的冲力带着他肥胖的身躯撞在破开的窗口边缘,碎裂的木茬狠狠扎进他腰侧的皮肉!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左手如同铁钳般抓住窗框断裂的木茬,右手不顾一切地将那沉重的麻绳抛向窗外!绳子的另一端,早已被他死死绑在屋内一根坚固的承重柱子上!
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黄振亿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外!楼下是狭窄的后巷,堆满了杂物垃圾,高度足以摔断他的腿脚!他毫不犹豫,双手抓住绳索,肥胖的身躯笨拙却异常迅速地贴着粗糙的墙壁向下滑去!绳索剧烈地摩擦着他的手掌和身体,发出吱嘎的呻吟。汗水混着血水瞬间浸透了他的棉袄内衬。
头顶上方的破窗洞里,那个偷袭者探出身来,动作迅猛如豹,显然是要跟着跳下追击!黄振亿滑到绳子中断,离地面还有将近一人高的时候,猛地双脚在墙壁上一蹬!身体借着惯性猛地向外荡开!同时,他左臂艰难地从满是油污的棉袄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头也不回地朝上方破窗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那是他藏在身上预备的一颗卵形的德制24手榴弹!没有拉弦!纯粹是当成沉重的铁块砸人!
“砰!”一声闷响!沉重的铁疙瘩带着风声,险之又险地擦着追击者探出的身体砸在窗框内侧的墙壁上,溅起一溜火星!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那沉重撞击带来的威慑和一瞬间的闪避动作,足以让追击者的追击势头为之一滞!
就是这一滞!黄振亿肥胖的身体已经重重地砸落在后巷潮湿冰冷的垃圾堆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位,右腿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似乎扭伤了。他顾不得查看,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拖着一条瘸腿,如同受伤的野兽,朝着弄堂深处更加黑暗、如同迷宫般的棚户区亡命狂奔!每一次沉重的脚步声都像是在敲打着地狱的鼓点!
身后破窗处,追击者似乎放弃了直接跳下的打算,没有立刻追来,但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钉在黄振亿疯狂逃窜的背影上。
闸北棚户区如同一个巨大、黑暗、散发着腐烂气息的蚁穴。低矮歪斜的棚屋挤挨在一起,头顶是乱糟糟牵扯的电线,脚下是滑腻的污水和垃圾。黄振亿像一头慌不择路的困兽,拖着扭伤的右脚,在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里拼命向前拱。每一次落脚,脚踝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汗浸透了他里外几层衣服,和伤口流出的血混在一起,又冷又粘。剧烈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那是手臂被划破伤口传来的味道。他不敢回头,只凭直觉在黑暗中左突右拐,试图甩掉身后那跗骨之蛆般的致命威胁。
然而,这片他本应熟悉的“地盘”,此刻却变得陌生而充满杀机。当他从一个堆满破桶的角落猛地拐进一条相对开阔些的背街时,前方巷口被一盏挂在歪斜电线杆上的昏暗路灯照亮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影子!一个笔直站立的、等待的人影!
黄振亿心头警铃疯狂大作!他冲刺的脚步猛地刹住,身体因惯性向前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巷口头戴鸭舌帽、穿着深色短褂的身影——又是一个!那人影缓缓转过身,鸭舌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下巴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冷硬。他双臂自然垂下,没有拿出武器,但那静止的姿态本身就充满了压迫感,仿佛一道冰冷的闸门,堵死了黄振亿唯一的去路!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冷汗瞬间从黄振亿每一个毛孔里炸开!完了!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他的脑海!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那里空空如也!刚才那颗用来砸人的手榴弹,是他仅有的硬家伙!绝望如同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黄振亿那常年混迹于底层黑市、如同野兽般的凶悍和狡诈被彻底激发!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身旁黑暗中,紧挨着巷壁的地方,似乎堆着一大蓬废弃的、散发着恶臭的破鱼网和烂麻袋!那几乎是唯一可以藏身或混淆视线的东西!
“操你祖宗!”黄振亿猛地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不是向前冲,也不是后退,而是猛地侧身,使出浑身蛮力撞向那堆一人多高的垃圾堆!同时,他那条受伤的右脚狠狠地朝着垃圾堆底部某个支撑点狠命一踹!
哗啦!轰!
腐朽的垃圾堆瞬间坍塌!积压的腥臭烂鱼肠、发霉的麻袋片、破筐烂篓如同泥石流般倾泻而下!猝不及防!巷口那个堵路的杀手显然没料到黄振亿会来这一手,根本来不及闪避!腥臭污秽的垃圾瞬间将他大半个身子连同他脚下的一大片区域完全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