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血幕低垂(2 / 2)
噗通!噗通!噗通!
一具具被捆绑着沉重铁块的尸体,被毫不留情地推入那深不见底、散发着恶臭的巨大沉淀池污水中。乌黑粘稠的泥浆溅起,发出令人作呕的水声,随即迅速将尸体吞噬,只留下几个迅速消失的气泡漩涡。水面很快恢复了死寂的黑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铁手”扔掉手上的烟头,用皮鞋狠狠碾灭。他走到池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吞噬了十几条性命的漆黑水面。几个黑影提着沉重的铁桶过来,里面装满气味刺鼻的火油。他们将火油粗暴地泼洒在池边残留的血迹、拖拽尸体的痕迹以及昨夜残留的激烈打斗位置上。
“点火。”铁手的声音冷漠得像块冰。
一支点燃的火柴被丢在浸透火油的地面上。
“轰!”
炽烈的火焰猛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沾染血迹的水泥地和残破的杂物,发出噼啪的爆响,瞬间将这片区域映照得如同炼狱!焦糊味和血腥味混合着焚烧垃圾的恶臭冲天而起。火焰疯狂跳跃,扭曲的光影投在“铁手”他们冷酷的脸上,如同狰狞的鬼魅。
“把这几个点,都烧一遍。烧干净!”铁手指着昨夜几个关键冲突点和黄振亿最后消失的仓库方向,“天亮之前,这里,”他环视着巨大的废弃厂区,“只能剩下垃圾和小混混争抢废铜烂铁的火并痕迹。明白?”
“明白!”手下低沉的回应在火焰的呼啸声中显得格外森然。
“另外,”铁手的声音压低,带着森冷的杀气,“那几个拿来顶缸的‘小刀会’余孽和闸北地痞,‘进去’之后,让他们永远闭嘴。把风声放出去,就说他们火并,失手打死了几个倒霉鬼,其中可能有个姓黄的…懂了吗?”
“懂了!铁手哥放心!”
火焰熊熊燃烧,吞噬着最后可能的证据和昨夜的血腥记忆。冰冷的沉淀池深处,死寂无声。一场血腥的清洗,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接近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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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租界,毗邻外滩的一栋花岗岩外墙、坚固如堡垒的哥特式银行大楼顶层。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面黄浦江上轮船的汽笛和城市的喧嚣。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而明亮的光线,照亮了铺着厚厚波斯地毯、摆满红木雕花家具的奢华办公室。
一个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英式西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大约五十出头的男人,正背着手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凝视着窗外公共租界璀璨的灯火。他神态悠闲沉稳,眼神却锐利深邃,带着一种久居上位、执掌巨大财富所沉淀出的无形威势。此人正是掌控着公共租界庞大地下财富流通脉络、被称作“七爷”的金融巨鳄——孟鹤年。
橡木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孟鹤年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一个穿着暗色长衫、面容普通但眼神异常精明的中年人无声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夹。他是七爷的“账房先生”,也是心腹耳目,姓林。
“七爷。”林先生将文件夹轻放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法租界那边,这两天动静不小。”
孟鹤年缓缓转过身,走到他那张巨大的、光可鉴人的办公桌后坐下,拿起桌上一个精致的紫砂小壶,给自己斟了一小杯热茶。动作从容不迫。
“哦?”他轻轻吹了吹茶汤上氤氲的热气,眼皮微抬,“杜月笙?”
“是。”林先生微微躬身,“昨晚闸北三阳纱厂,发生了大规模械斗。明面上说是小刀会旧部和闸北地痞争地盘,死了不少人。其中有一个人…”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据说可能是杜月笙的老对头,青帮通字辈的黄振亿。”
孟鹤年端起茶杯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浅啜了一口:“黄振亿?死了?”
“下落不明。”林先生摇头,“现场被清理得很彻底。巡捕房介入了一下,但很快就没了下文。法租界那边传回来的风声说,杜月笙亲自见了巡捕房政治处的夏邦亭。随后,杜月笙手下的人,尤其是顾嘉棠的人,像疯子一样在广慈医院附近和几条河道里搜寻什么东西,像是在找人,又像是在找物证。”
孟鹤年放下茶杯,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他眼中掠过一丝玩味:“能让杜月笙这么着急上火…看来那黄振亿,要么是真的掌握了什么要命的东西,要么…就是那‘下落不明’本身,就是插向他心口的一把刀。”他的目光投向林先生,“我们的人,在闸北,或者广慈医院附近,有没有看到什么有趣的尾巴?”
林先生谨慎地答道:“事发突然,我们的人手主要在金融和码头。不过…”他沉吟了一下,“倒是有一个被忽略的点。根据线人偶然听到的零星消息,顾嘉棠的人,这两天像梳篦子一样刮了好几遍广慈医院后巷一品香茶楼附近的地界,连臭水沟里的淤泥都翻过。”
“一品香茶楼?”孟鹤年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精光一闪,“沈家的小产业?那个叫…老沈头的瘸子开的?”
孟鹤年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目光落在袅袅升起的热气上:“那个老沈头,底子干净吗?”
“几十年前的老飞贼,后来折了腿,就彻底烂在那条臭水沟里了。开个小茶馆糊口,整天醉醺醺的,连房租都常拖欠。没什么异常。”林先生回答得很肯定。
孟鹤年点了点头,似乎将这个不起眼的名字放下了。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目光变得深邃:“杜月笙这次动静太大。虽然法租界是他的地盘,但闸北是华界,公共租界这边他也不能只手遮天。死了那么多人,还牵扯到黄振亿这种级别的人物…巡捕房一次‘礼单’能压住嘴,但压不住人心里的鬼。”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派几个机灵点的生面孔,去闸北纱厂那片废墟转转,再留意一下法租界巡捕房和杜公馆那边的风向。特别是…”他加重了语气,“注意有没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一张纸,一块布…或者,一个‘活口’。”
“是,七爷。”林先生心领神会,拿起文件夹,无声地退了出去。
巨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孟鹤年一人。他起身再次走到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宛如璀璨星河般的公共租界夜景和外滩上各国风格的宏伟建筑。黄浦江对岸,法租界的灯火同样辉煌。
“杜月笙…”孟鹤年轻声自语,声音如同冰冷的玉石碰撞,“你这一把火,想把什么都烧干净?就怕…火借风势啊。”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夜色,投向那片吞噬了无数秘密的三阳纱厂废墟和某个污水横流的阴暗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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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坡间里,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劣质烧酒、脓血、汗水和草药混合的气息,如同厚重的幕布,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豁牙仔端着一盆冒着滚烫蒸汽的热水,小心翼翼地放在老沈脚边。昏黄的煤油灯下,老沈额头上密布着豆大的汗珠,枯瘦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他刚刚再次用烧酒清洗了黄振亿肩头崩裂的伤口,重新敷上一种气味辛辣刺鼻的黑色草药糊,再用相对干净些的布条紧紧包扎好。黄振亿的身体依旧滚烫如火炭,剧烈的颤抖未曾停止,牙关紧咬,喉咙里不断溢出痛苦而模糊的呓语,破碎的音节含糊不清,只有那刻骨的“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