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血痕与铜盒(2 / 2)
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硬、领口磨得起毛的白色护士服的中年女护士长,正坐在登记台后,不耐烦地翻着一沓排班表。“王秀兰?”她头也没抬,语气冷淡得像块冰,“那个临时顶替的?好几天没来了!工钱都没结!谁知道死哪儿去了!”她翻页的动作粗暴,纸张哗哗作响。
郑永的心沉了一下。目标明确,行动迅速!对方早在他到达前就抹掉了王秀兰在仁爱医院的痕迹!那股冰冷的杀意如影随形。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压低,带着底层人特有的小心和讨好:“大姐…行行好…我是她老家表哥…家里急等信儿…她住哪个屋?兴许留了东西…”
护士长这才抬起眼皮,狐疑地上下打量郑永,看他一身工装油污,眼神透着底层人的畏缩(郑永伪装得极好),撇了撇嘴,手指随意往走廊深处一指:“后面锅炉房旁边,跟杂役挤的那排破平房!西头第二间!自己去找!晦气!”说完立刻低下头,不再理会。
郑永连声道谢,弓着腰快步穿过昏暗嘈杂的走廊,浓重的煤烟味扑面而来。锅炉房轰鸣作响,旁边是几间低矮歪斜的砖砌平房,堆满了废弃的医用杂物。西头第二间,木门虚掩着,门锁竟然是崭新的,但锁扣周围的陈旧木头上却有被暴力撬开后又潦草修复的痕迹!门缝里透出一股灰尘和廉价脂粉混合的怪味。
郑永眼神一凛,侧身闪了进去。屋子狭小低矮,只有一张破木板床,一张摇摇晃晃的方桌。屋里被翻得底朝天!床铺被掀开,草席和破棉絮被撕烂,露出底下腐朽的棕绷;桌子抽屉被整个拉出扔在地上,里面几件褪色的旧衣服被胡乱扯开;墙角一个薄木板钉的小破箱子也被撬开,空空如也。地上散落着揉皱的废纸、几枚生锈的铜钱、一个摔裂的廉价胭脂盒。一片狼藉!
对手先他一步!搜走了所有可能指向“钱”的证据!郑永的心沉入谷底。他蹲下身,指尖在冰冷肮脏的地砖上仔细摸索,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每一寸被翻乱的地面、墙壁缝隙、破烂家具的角落……忽然,他的指尖在翻倒的木桌下边缘,一条不起眼的裂缝深处,触碰到一丝异常!不是灰尘,是柔软的纸张!他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弄,一点点抽出了一张被揉成细条、深深塞进裂缝里的纸条!
纸条只有巴掌大小,被汗水或油脂浸得半透明,边缘毛糙。上面用炭笔潦草地写着几个歪扭模糊的字和一个地址:“宝昌典当行,虹口三马路西弄堂口”。字迹慌乱,像是仓促间写就并匆忙藏匿的。纸条背面,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褐色污痕,凑近仔细嗅闻,带着一丝极其淡薄、难以形容的金属腥气——与夜鸦巷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金属粉尘和劣质染料的工业废气味道惊人地相似!纸条的藏匿方式,字迹的仓惶,还有这丝顽固残留的气味,指向了王秀兰临死前极度恐惧的来源。宝昌典当行,虹口三马路西弄堂口。那个灭口的杀手,是否会像幽灵一样,也循着同样的线索,提前一步等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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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总领事官邸的地下佣人房里,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狭窄的空间里挤着沙利叶和两名他亲自挑选、面无表情的影子组特勤。房间里同样被翻检过,但手法远比仁爱医院那边“专业”得多——东西被挪动过,却又基本放回了原位,不仔细看难以察觉异常。
沙利叶粗壮的手指捏着一张薄薄的、刚从一本破旧《圣经》封皮夹层里抽出来的银行汇款单存根。单据来自“汇丰银行外滩分行”,日期是十天前。收款人:王秀兰(仁爱医院临时护士)。汇款金额:贰佰肆拾圆整(240银元)。汇款人一栏,仅有一个冰冷的手写编号:t-739。金额栏的巨大数字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240银元!这绝不是临时护士能拿到的薪水!这是买命钱?还是传递消息的酬劳?更关键的是,汇款时间点,恰好在桑德琳夫人失踪前五天!时间线瞬间咬合!
沙利叶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他转身,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锁住在墙角簌簌发抖的一个中年女佣——正是负责给雷诺阿书房送咖啡和整理夫人衣帽间的阿桂嫂!阿桂嫂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双手死死绞着粗布围裙的下摆,几乎要将布料撕破。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瘫软。
“t-739。”沙利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一步步逼近阿桂嫂,“这个编号。谁?什么时候?把钱给了王秀兰?!夫人失踪那天,你送咖啡进书房时,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他魁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阿桂嫂完全笼罩。巨大的汇款金额和时间点,像烧红的烙铁,将这个看似普通的女佣死死钉在了背叛的十字架上!阿桂嫂颤抖的嘴唇翕动着,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死亡的恐惧和盘托出的冲动在她眼中激烈交战。她送进书房的咖啡杯沿,是否曾沾染过导致夫人昏迷的药剂?那张汇丰银行的单据,是否是催命的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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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昌典当行蜷缩在虹口三马路深处一条狭窄潮湿的弄堂口。门面低矮破旧,厚重的黑漆木门蒙着一层洗不掉的污垢和油烟,门楣上挂着一个同样油腻看不清字迹的木招牌。狭小的橱窗里,随意堆着些蒙尘的旧钟表、发黑的银饰和几件辨不出颜色的皮袄。整个门面散发着一种陈旧、戒备而又见不得光的气息,如同一个蛰伏在阴影里的灰色怪兽。
郑永没有直接靠近。他如同一道模糊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弄堂斜对面一排杂乱违章搭建的木板棚屋区。棚屋歪歪扭扭,彼此挤靠,形成了复杂的夹缝和视线死角。他屏息凝神,藏身在一堆散发着鱼腥味的破筐和废弃灶台后面,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弄堂口弥漫的油烟和灰尘,牢牢锁定着宝昌典当行那扇紧闭的黑漆木门。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流逝。弄堂里行人稀少,偶尔有步履蹒跚的老人或者提着煤球炉的小孩匆匆走过。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那扇黑漆木门“吱呀”一声,拉开了一条缝。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穿着油腻青布长衫、身形精瘦如猴的伙计探出半个脑袋。他眼神异常警惕,滴溜溜地飞快扫视着弄堂两侧,又抬头望了望天色,然后迅速缩了回去,门再次紧闭。
就是现在!郑永动了!趁着那伙计缩回头的瞬间,弄堂口暂时无人注意,他如同离弦之箭,从藏身的破灶台后猛地窜出!几个迅疾无声的跨越,身形快得几乎拉出一道残影!在对面二楼某个窗口可能投下视线之前,他已紧贴宝昌典当行侧面冰冷的砖墙!
他稳住呼吸,侧耳倾听。门内隐约传来压低的对话声,但隔着厚重的门板模糊不清。郑永的目光落在门旁一个半人高的、布满蛛网的旧式木制邮筒上。他毫不犹豫,伸出沾着灰土的手,从邮筒底部狭窄的缝隙里闪电般探入、摸索!
指尖立刻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一个约莫巴掌大小、沉甸甸的扁平铜盒!形状并不规则。他迅速将铜盒抽出,看也不看就塞进了怀里。铜盒表面冰冷粗糙,边缘似乎还带着点潮湿的泥土气。
就在铜盒没入怀中的刹那!“砰!”一声沉闷的枪响撕裂了弄堂的寂静!子弹带着炽热的气浪,狠狠打在郑永刚才立足处背后的砖墙上,砖屑和尘土猛地炸开!
郑永一个贴地翻滚,顺势躲入典当行门外墙根下一堆半人多高的废弃瓦砾后面!驳壳枪瞬间滑入手心!他背靠着冰冷粗粝的瓦砾,心脏狂跳,目光如电般扫向子弹射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