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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铁证如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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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乌鲁木齐,天色总是阴沉得格外早。未到酉时,乌云已如泼墨般压向虎峰书院高耸的屋脊,凛冽的寒风卷着砂砾,抽打在窗棂纸上,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陈执礼独坐书房,面前摊开着从巴县带来的、尘封多年的旧卷宗。自那方绣着诗句的手帕出现,仆从陈福蹊跷病逝,他便无法再自欺欺人。他必须重新审视那段被他刻意掩埋的过往,即便那过程如同用刀剖开早已溃烂的伤口。

烛火摇曳,映着他晦暗不明的脸。他指尖拂过卷宗上已有些模糊的字迹,那是当年判定湘娘与沈文渊“通奸”的证词、证物记录。当年看来天衣无缝的证据链,此刻在有心审视下,竟处处透着蹊跷。那份指认二人深夜独处一室的“关键证词”,来源竟如此单一;那方作为“定情信物”的绣帕,出现的时机又过于巧合。他当年为何没有深究这些疑点?是真的被证据说服,还是……不敢深究,不愿深究?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叩门声,在狂风中几不可闻。陈执礼皱眉,这等天气,谁会来访?他起身开门,只见画师云舟站在门外,青衫已被风沙打湿,神色却异常沉静。他手中紧握着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事物。

“云先生?如此天气……”陈执礼侧身让他进来。

云舟踏入书房,未及寒暄,便直截了当道:“陈山长,冒昧打扰。关于书院近日异事,尤其是……那位湘娘,我或许找到了一些线索。”

陈执礼心头猛地一跳,目光落在云舟手中的油布包上。

云舟将油布包置于书案,缓缓展开。里面是几封字迹潦草的信件,和一份按着血红手印的供状。“我近日在城中探访,结识了一位曾是巴县衙门旧吏的老兵。他身患重疾,时日无多,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说出了一桩压在心底多年的隐秘……”

信件是当年构陷湘娘的那个胥吏与豪强刘德铨心腹的往来密函,其中清楚写明了如何伪造“奸情”证据、如何打点衙门上下。而那份供状,则是该胥吏因近期另一起案件败露,被捕后于狱中写下的忏悔书,详述了当年受刘德铨指使,如何布局构陷湘娘与沈文渊,目的就是为了霸占湘娘家传的字画,并除掉不肯就范的沈文渊。供状最后,那胥吏写道:“……此事吾良心不安久矣,湘娘沉冤,沈生流放,皆吾之罪。陈县令……或亦被吾与刘贼蒙蔽耳……”

“蒙蔽?”陈执礼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手指颤抖地拿起那份供状。几乎同时,他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刚刚翻查的旧卷宗某一页,那上面记录着当年一个不起眼的细节:有邻舍曾作证,称案发当晚似乎听到湘娘院中有激烈争执,而非密会私语,但此证词后被以“证词模糊”为由未予采信。

来自外部的铁证,与来自内部卷宗的疑点,在此刻交汇,如同两把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向陈执礼多年来赖以支撑的心理基石——他那套“依法办事”、“程序公正”的自我辩解。

他并非不知情,他只是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相信”。他屈服于刘德铨的权势,用那些看似严谨的“证据”麻痹了自己的良知,完成了一场交易——用湘娘和沈文渊的性命与清白,换取自己仕途的平稳。他以为自己只是权斗中的一枚棋子,却不知自己实则是帮凶,更是一个被权力玩弄于股掌、连真相都不敢触碰的懦夫和傻瓜!

“呃……”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陈执礼喉咙深处溢出。他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架上,震得几册书卷滑落在地。他手中那份供状飘然落下,上面的血手印刺得他双眼剧痛。

他一生以“明察秋毫”、“秉公执法”自诩,却在自己经手的案卷中,留下了如此巨大、如此丑陋的漏洞,而自己竟视而不见!他一生追求“正气凛然”,却在那巨大的压力下,做出了最虚伪、最卑劣的妥协!

“迟了……太迟了……”他颓然瘫坐在椅中,双手掩面,指缝间有浑浊的泪水渗出。那不是悲伤的泪,是信仰崩塌、是羞愧到极致的绝望。他所有的刚正、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他不仅负了湘娘,负了沈文渊,更负了自己一生所信奉的“道”。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乌云,紧跟着炸雷滚过天际,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屋顶、窗纸上,仿佛要将这藏污纳垢的人间彻底洗刷一遍。

雷声雨声中,虎峰书院承尘之上,那片幽暗的空间里,隐隐响起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似解脱,似悲悯,又似无尽的苍凉。

云舟默默收起那些作为铁证的文书,看着瞬间苍老十岁的陈执礼,无声地行了一礼,悄然退出了书房。他知道,对于陈执礼而言,一场远比鬼魅更可怕的、来自灵魂深处的自我审判,才刚刚开始。

铁证已然如山,压在生者的心头,比压在亡魂身上,更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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