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临安过客(2 / 2)
而你自己,在江南的这场大戏,已经落幕。是时候,去看下一场了。
那是一场在棋手已经对整片棋局感到厌倦,并决定将棋盘之外的另一片大陆,也一并纳入自己的游戏范围之时,一场通过最正式的官方渠道,所投下的一份足以灭国迁族的、轻描淡写的敕令。也是在你的意志已经凌驾于皇权与国法之上,将整个大周王朝的暴力机器,视作自己意志的延伸之后,一场关于如何以最高效的方式,去处理一片“无主之地”与一群“无用之民”的、最冰冷也最理所当然的最终解决方案。
你没有再理会那个已经被你的气度与认知,冲击得几近失魂落魄的金风细雨楼信使。你缓步走在临安府那铺着青石板的街道之上,径直来到了城中的官办驿站。
这里是大周王朝信息传递的中枢神经之一。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各州府呈送京城的奏折,都要经由此地中转。
你亮出了那块象征着“燕王府长史”身份的官印。驿站的驿丞,一个八面玲珑的中年官员,在看到官印的一瞬间,脸上那副慵懒的表情,便立刻被一种最谦卑而谄媚的笑容所取代。
你没有与他废话,只是淡淡地吩咐道:“备笔墨。我要写一份奏报,直呈尚书台邱大人。”
驿丞的心头猛地一跳!
尚书台!
尚书令邱会曜!
那可是当朝宰执之首!
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立刻将你请入了最清净的内堂,亲自为你研墨铺纸。
你提起笔。那只足以写出惊天剑意的手,此刻却是无比的沉稳。笔尖落在了那张印有官方朱红格线的奏报专用纸之上。你的字迹,苍劲有力,却又带着一种不带丝毫感情,如同机器般精准的冰冷。
你写完,吹干了墨迹,将这封足以让一个国家从地图上消失,让一个民族背井离乡的奏报,轻轻地折好,放入了特制的防火漆筒之中,然后,递给了那个早已在旁边看得冷汗直流,几乎要瘫软在地的驿丞:“八百里加急。不得有误。”你的声音,依旧平淡。说完,你便转身离开,仿佛刚刚只是写了一封最普通的家书。
江南的事情,已经暂时了结。你的心中,甚至没有丝毫的波澜。
你走出了驿站,抬头看了看天色,决定去更东边的,那座以海景与奇石闻名的海滨小城——郁州,去看看海。
夜,已经很深了。
整个皇宫,都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凰仪殿的御书房之中,依旧灯火通明。
足以容纳百人议事的巨大书房之内,此刻却只有一个孤单的身影。
姬凝霜。
她穿着一袭略显宽松的黑色常服龙袍,但即便是这样的常服,也依旧无法完全掩盖住她那副被“人皇镇世典”所淬炼得充满了力量感与惊人曲线的完美帝王之躯。那对即便是在宽大的龙袍之下,也依旧能看出其惊人轮廓的波涛,随着她的呼吸,平稳地起伏着,散发着一种母仪天下的威严,与足以让任何男人都为之疯狂的极致肉感。
她的面前,堆放着小山一般的奏折。她已经这样无休止地工作了三天。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那双不怒自威的丹凤眼之中,却是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光芒。
关于江南的消息,早已通过新生居梁俊倪那边的秘密渠道,源源不断地汇集到了她的案头。沈家的倒台,新生居的雷霆手段,那艘名为“踏浪五号”的、如同海上神迹般的钢铁巨轮……她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的手笔。她的帝师,她的夫君,她未来孩子的父亲。
她非但没有感到丝毫权力被冒犯的愤怒,反而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兴奋!这就是她所选择的男人!这就是他们将要共同开创一个前所未有,伟大而又崭新的时代!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大太监魏进忠那特有的、谦卑而又尖细的声音:“陛下,尚书令邱大人急奏。自江南八百里加急而来。”
姬凝霜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是你的消息。
“呈上来。”她的声音,依旧威严,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那藏在龙袍之下的修长手指,正在微微颤抖。
漆筒被呈上。她打开,抽出了那封奏报。她的目光,一字一句地扫过。
当她看到“满门诛灭”四个字之时,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当她看到“纳入版图”“尽数屠灭”之时,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而当她看到那句“倭人西迁”“新生居全款承担”之时,一股难以言喻,混合着权力的巅峰快感与雌性的极致渴望的炙热洪流,瞬间从她的小腹深处轰然炸开!
她的脸颊,泛起了两抹病态的潮红。她那双威严的丹凤眼,此刻也是水光潋滟,媚意横生。
这就是她的男人!杀伐果断!经天纬地!他的野心!他的霸道!他那种将整个天下都视作棋盘的绝对支配欲!这才是对她而言,最顶级的诱惑!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抓起了那支代表着最高皇权的朱砂御笔,在那封奏报的末尾,龙飞凤舞地批下了两个鲜红的大字——“准奏”。
然后,她缓缓地站起身,独自一人,走向了御书房后方的、那间只属于她和他的秘密寝殿。她的身体,已经被那封来自千里之外的冰冷奏报,彻底点燃。
她需要你。她渴望着你。
你离开了临安府,那座正在被新旧思想的交锋所首次撕裂的城市。一叶扁舟,顺着海岸线,向东而行。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着你的衣袍,也吹散了那些萦绕在江南内陆的、最后的一丝血腥味。
三日之后,你抵达了郁州。这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靠海吃海的城市。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海盐与鱼腥的味道。码头之上,人声鼎沸。
你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像一个前来游学的普通书生,在港口附近,找了一家推开窗便能看到碧波万顷的客栈,住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日,你彻底放松了下来。每日睡到自然醒,然后便去码头的集市上,品尝那些刚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新鲜海产。或者是独自一人,坐在海边的礁石之上,看着那潮起潮落,云卷云舒,仿佛真的将自己当成了一个与世无争的闲人。
但你的眼睛,却从未停止过观察。
你看到了。在郁州港那最深水的泊位之上,停靠着一艘,与周围那些木制的帆船格格不入的、通体由钢铁铸就的、冒着滚滚黑烟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艘“踏浪”系列的货船。它的出现,如同一头闯入了羊群的巨鲸,瞬间便吸引了整个港口所有的目光。
无数的商人,无论是本地的富商,还是外来的行脚商,都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疯狂地围拢在了那艘巨轮的旁边。因为,那艘船上,所卸下的货物,每一样,都足以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你看到,一群穿着统一的灰色制服,胸口绣着“供销社”字样的工作人员,正在有条不紊地组织着交易。他们的面前,摆放着一块巨大的木牌,上面用最清晰的字体,明码标价:
“安东布”:一种你命名的、由机器量产的棉麻混纺布料。它没有江南丝绸的华美,却胜在极致的廉价与耐磨。对于那些占了人口九成的普通百姓而言,这才是真正的恩物。
各式铁器:铁锅、铁铲、铁碗、铁盘、铁勺,甚至是菜刀与农具。这些在过去需要铁匠千锤百炼、价格昂贵的生活必需品,如今却被新生居的钢铁厂如同流水一般地生产出来。它们的价格,低到了足以让任何一个手工作坊彻底破产的地步。
新式成衣:那是你借鉴了一些后世的设计,再结合这个时代的审美,所创造出来的、更加凸显女性身体曲线的新潮服饰。它们一出现,便立刻引起了那些江南贵妇们的疯狂抢购。
“神仙皂”与“婴儿粉”:前者是比皂角的清洁能力强了百倍的肥皂;后者则是足以将无数奶娘彻底逼上绝路的划时代产品——奶粉。
这些商品,每一样,都在用一种最蛮横,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冲击着这个旧时代脆弱的经济体系。
而最让那些大商人们眼红的,是那个被单独列出的、价格高昂的终极商品——“内河小火轮”。那是一种小型化的蒸汽轮船,专门用于内陆河道的航运。它的出现,意味着一种效率高到恐怖的全新运输方式。
你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漕帮头领,在犹豫了许久之后,终于咬着牙,将一张数额巨大的银票,拍在了桌上。他知道,如果他不买,他的竞争对手就会买。而到了那时,他那些依靠人力的漕船,将再也没有丝毫的活路。
你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一片平静。这就是阳谋。你甚至不需要动用任何的武力,仅仅是依靠这种跨越了时代的、生产力的降维打击,便足以让整个旧时代的经济秩序,在你的面前轰然崩塌。
与此同时,在距离郁州数百里之外的、蔚蓝色的海面之上,“踏浪五号”正在平稳地向着它的终点——安东港,驶去。
船上,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沈家众人,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惶恐与不安。这几日的航行,对他们而言,是一场世界观的彻底重塑。
他们看到了这艘钢铁巨轮是如何无视风浪的侵袭,看到了船上的水手们是如何以一种近乎于军队般的纪律与效率,进行着日常的工作。他们甚至在途经连州港之时,亲眼看到了这艘巨轮,是如何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便完成了补给与部分货物的交割。
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向他们展示着一个他们从未想象过的、强大而又高效的新世界。
而对于沈璧君而言,这几日的变化,更是脱胎换骨一般。她将自己关在船舱之内,废寝忘食地研读着那本“地·均输平准法”。
那本秘籍,与其说是一本武功心法,不如说是一本治国的经济总纲!它里面所蕴含的,那些关于“宏观调控”、“国家垄断”、“货币信用”的理念,每一个,都像是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她那颗曾经只懂得“低买高卖”的商人的大脑之上!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过去所引以为傲的那些商业手腕,在这本秘籍所描绘的那幅以整个天下为棋盘的宏伟蓝图面前,是何等的幼稚与可笑!
她不再将这艘船看作是一艘船,她看到的是一个跨越了整个大周的物流网络的一个移动的庞大节点!她不再将那些商品看作是商品,她看到的是一个工业帝国,向一个农业帝国进行文化与经济侵略的最锋利武器!
她终于明白了,那个男人,那个将她从深井之中提出来的男人,他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会算账的账房,他要的,是一个能够理解他的宏图,并将之付诸实践的帝国财政大臣!
此刻,她站在甲板之上,遥望着那已经出现在了海平面之上,那片冒着无数黑色烟柱,如同钢铁森林般的安东港的轮廓。她的眼中,再也没有了丝毫的迷茫,只剩下一种,如同朝圣者见到了圣地一般的狂热与虔诚。
她知道,她的新生,从这里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