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临安过客(1 / 2)
临安府。
这座浸泡在诗酒与墨香之中的江南名城,其骨子里的那份从容与优雅,在这几天,已经被一种名为“未知”的焦虑所悄然取代。
你脱下了那身虽然朴素但依旧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儒袍,换上了一身浆洗得有些僵硬的普通粗布短打。你的身上,再也没有了丝毫属于“杨仪”的痕迹。你只是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从乡下进城来采买的寻常百姓。
你走进了城南最大的那家“广济米行”。空气中弥漫着谷物特有的朴实香气。米行的掌柜,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精明老者,正懒洋洋地拨弄着手中的算盘。
你像个普通顾客一样,上前询价:“掌柜的,这几日城里风声这么紧,你这米价怎么反倒是没涨啊?”
那掌柜抬起眼皮瞟了你一眼,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庆幸与后怕的复杂神情:“客官,你是不知道啊!前几天沈家刚一出事,城里那几家黑心的粮商,就想着要囤积居奇发国难财了!可你猜怎么着?第二天一早,就有一帮穿着灰色短褂的人,直接拉着十几大车的粮食,堵在了他们的门口!开出来的价格,比市价还要低一成!还放出话来,谁敢涨价,他们就在谁的对面开一家新的米行!这一下,谁还敢动啊!听说那是北方来的什么‘新生居供销社’的,啧啧,那才是真正做大生意的!有他们在,这粮价乱不了!”
你的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了然。这就是“均输平准法”在最微观的层面之上,最直接的体现。稳定物价,打击投机,保障民生——这是任何一个政权想要稳固统治的最基础也最核心的手段。而新生居,正在用一种近乎于商业垄断的方式,在悄无声息之间,取代逐渐失效的官府职能。
你离开了米行,又去了几家布庄。情况大同小异。沈家的倒台,并未造成市场的混乱。万金商会在第一时间便接手了所有的供货渠道。他们提供的新的合同,虽然条款更加苛刻,利润也被压得更低,但却胜在稳定。对于这些在风雨中飘摇的小商人而言,稳定,比什么都重要。
你已经看明白了。这座城市的“身体”,它的血管与脉络,正在被新生居那强大而又高效的系统,所迅速地接管、渗透、重塑。那么,这座城市的“灵魂”呢?
第二日,你换回了那身儒袍,但你的身份,却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游学士子。你手持一份盖有燕王府长史印的拜帖,来到了临安府最负盛名的大儒顾亭林所隐居的“问心书院”。
你的身份是——燕王府长史杨仪。
燕王姬胜,是当今女帝的皇叔,手下安东府乃至北境几十万边军的掌握者。也是整个大周皇室之中,最为开明也最支持变法的宗室亲王。这个身份,足以让你敲开任何一个心怀天下的大儒的门。
顾亭林,年逾古稀,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眼神之中依旧闪烁着智慧与思辨的光芒。他在书院那间充满了竹简与墨香的静室之中,接待了你。
没有过多的寒暄,你直接开门见山,将话题引向了那本早已在大周的高层知识分子圈子里,掀起了轩然大波的奇书——《时要论》。
“顾老先生,晚生此来,是奉燕王之命,想听听先生对安东府向阳书社出的这本《时要论》有何高见。”
顾亭林的眼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神色,有惊叹,有忌惮,甚至还有一丝恐惧。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又沉重:“这本书,老夫斗胆说一句,是一本足以动摇国本的妖书。但也是一本,句句都切中时弊的救世良方。”
你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哦?还请先生赐教。”
顾亭林长叹一口气:“此书,将天下万物皆视作可以量化的‘资源’,将黎民百姓视作可以计算的‘生产力’。它不讲仁义道德,不讲君臣父子,它只讲效率,只讲利益。它将整个天下,都看作是一台可以被精准操控的冰冷机关。这与我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以‘仁’为核心的理念,背道而驰!此乃‘妖书’之所在!”
他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但很快,又平复了下来,眼中露出深深的无奈:“但是,它对土地兼并的剖析,对盐铁私营的批判,对豪族世家如何盘剥国家和百姓的论述,却又如庖丁解牛一般,刀刀都切在了我大周王朝的病灶之上!老夫读了一生的圣贤书,却写不出这样字字泣血的文章!若能按此书所言行事,我大周或可再兴三百年!此又是‘救世良方’之所在!”
“倘若有幸,老夫真想见见此书的作者,是何等的大才。能将经世治国的道理说得如此鞭辟入里,老夫一辈子在书院与人论道,尚未遇到过刑名事功之学也能如此有见地的才干之士。”
你静静地听着,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这位大儒,他的“灵魂”,已经被这本书撕裂了。他的情感与道义,让他恐惧这本书,但他的理智与智慧,却又让他无法反驳这本书。这种精神上的巨大矛盾,正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
你没有再继续逼问,而是话锋一转:“先生,可知如今在江南搅动风云的‘新生居’?”
顾亭林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的嘴唇哆嗦着,指着桌上的那本《时要论》,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声音说道:“那……那不就是这本妖书的……化身吗?!”
你缓缓地站起身,对着这位已经陷入巨大精神冲击的老人,深深地作了一揖:“先生高见。晚生告辞。”
你转身离开,将这位旧时代的智者,独自留在了他那间正在被新思想的风暴所席卷的、摇摇欲坠的精神书斋之中。
当你走出书院大门的那一刻,一名穿着普通信使服饰的男子,早已等候在了一棵柳树之下。他见你出来,立刻上前,双手奉上了一个密封的蜡丸:“大人,六合门的消息到了。”
那是一场在棋手的指尖所上演的,一场关于“秘密”如何被剥去伪装,暴露出其最丑陋也最脆弱的内核的——一场平静而又充满了绝对自信的现场开封。
你的目光,从那位金风细雨楼的信使那张因为紧张而绷得紧紧的脸上,一扫而过。你没有丝毫的避讳,也没有任何要去寻找一个“安全”之所的打算。因为,在你的脚下,这片江南的土地,没有任何地方比你的身边更安全。
你伸出了两根手指,修长而又干净,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轻轻地在那枚包裹着蜂蜡的药丸之上一捻。
咔。
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那层坚硬的、足以防水防火的蜡壳,便如同最脆弱的蛋壳一般,应声而碎,露出了里面被卷成一根细细纸卷的、薄如蝉翼的密信。
你将那张纸条,缓缓地展开。
信使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屏住。他知道,自己的手中所传递的,究竟是何等重要的情报。也更知道,眼前这位看起来如同一个普通儒生的、被楼主称作“那位大人”的年轻人,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将会在整个江南武林之中,掀起怎样恐怖的腥风血雨!
你的目光,在那张写满了蝇头小字的密信之上,缓缓扫过。
你看完了整篇密报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愤怒,也没有任何的惊讶。
你只是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带着一丝冰冷,如同看着一群在棋盘之上自作聪明,上蹿下跳的蝼蚁一般被逗乐了。
东瀛倭寇?伊贺阴阳流?
有点意思。真的是有点意思。
你在江南掀起了一场足以改变时代的风暴,而这些隔海相望的矮小邻居,竟然将这场风暴,当成了他们可以趁虚而入的天赐良机?他们以为,自己是那个可以坐收渔利的渔翁,却殊不知,在你的眼中,他们不过是一群闻到了血腥味就迫不及待地从阴沟里爬出来,更加令人作呕的苍蝇。
六合门。魏无涯。
你甚至懒得去记住这个名字。一个连自己的民族与家国都可以背叛的人,连被称作“垃圾”的资格,都没有。
你的手指,微微一动。
噗。
一簇炙热的内力火苗,在你的指尖一闪而逝。那张承载着一个门派覆灭之秘的薄薄信纸,瞬间化为一捧飞灰,连一丝青烟都没有留下。
信使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恐惧与狂热!
你的目光,缓缓地抬起,望向了西北的方向——那是六合门所在的天目山的方位。你的脸上,笑容依旧,但那笑容之中的戏谑,已经被一种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冰冷杀意所彻底取代。
“本来,还想在江南多留几日。看来,有几只苍蝇,已经等不及要被拍死了。”
伊贺阴阳流。这个名字,在你的脑海之中,激起的并非是对未知敌人的警惕,而是一种近乎于考古般,对某个早已灭绝的物种的遥远回忆。那是五个月之前的事情了。一场由你与女帝姬凝霜共同策划的、代号为“移山填海”,针对东瀛高层势力的定点清除行动。
那一日,伊贺阴阳流的大御所藤原鬼麿、上忍之首胧月千代,以及情报头子奈落朱音——这三位伊贺阴阳流的最高决策者,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大周的皇宫,试图刺杀正在举行中秋夜宴的女帝与怀有身孕,躲在后宫不见人的太后。
却不知,他们从暴露行踪的那一刻起,便已经落入了一张由女帝姬凝霜和缉捕司女神捕张又冰联手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
那一场战斗,与其说是刺杀,不如说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公开处刑。藤原鬼麿在穷途末路之际,甚至动用了禁术,召唤出了那传说中有着八个头颅的邪神八岐大蛇。但在女帝与张又冰那足以镇压国运的“破邪惊雷”炮弹、“神·万民归一功”面前,那所谓的邪神,也不过是一条稍微大一点的长虫。
最终,藤原鬼麿与胧月千代被生擒,在京城的菜市口,与那位同样被你从东瀛本土亲自“请”回来的、作为礼物送给女帝的东瀛天皇,一起被处以了千刀万剐的极刑。
至于那个名为安倍晴子的大阴阳师,在逃亡途中,被早已埋伏好的何美云和凌雪所截获,非常“识时务”地选择了投降。如今,她正在你位于安东府的某个车间的“研究中心”里,用她那点微不足道的阴阳咒法,为你的工业进步提供一个略微玄幻的研究方向,也许能造出一些黑科技也说不定。
而在那刺杀的同时,你更是亲率燕王麾下的五千精锐边军,乘坐着“踏浪一号”到“踏浪四号”,以及万金商会提供的海船,跨海东征,在东瀛的都城安洛城,将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皇族与公卿集团,进行了一次物理层面上的彻底集体诛灭。
如今的东瀛,早已因为权力的真空,以及你在暗中的推波助澜,陷入了一场名为“天下布武”,血腥而又漫长的内乱与饥荒之中。
所以,眼前的这份情报,在你的眼中,已经不是什么“敌情”通报了。它更像是一个可悲的冷笑话。一群连自己的“母巢”都已经被彻底摧毁了,流落在外的“工蜂”,一群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神”早已被做成了标本的可怜“信徒”,竟然还在这里,玩弄着他们那套早已过时的“潜伏”与“渗透”的把戏?
你摇了摇头,脸上的杀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不耐烦。为这样的一群“野狗”而亲自动手,简直是在浪费你宝贵的时间,也是对你如今的身份的一种侮辱。
你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那位依旧在因为你刚刚那一手“内力化火”而陷入巨大震撼的信使身上。你的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吩咐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此事,我已知晓。一群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做得很好,回去领赏吧。然后,忘了今天见过我。”
信使猛地一愣!他完全没有想到,在得知了如此惊天的、足以被定性为“通敌叛国”的阴谋之后,眼前这位大人,竟然会是如此轻描淡写的反应!他甚至没有下达任何关于“进攻”或“围剿”的命令!就仿佛,他听到的不是一个门派的背叛与一个域外势力的入侵,而只是听说邻居家的茅厕里多了几只苍蝇。
这种认知上的巨大错位,让他那颗属于顶级情报人员的冷静大脑,瞬间宕机。
但他不敢问,也不敢有丝毫的质疑。他只能将那份滔天的骇浪,死死地压在心底,然后,用一种更加卑微、更加敬畏的姿态,深深地、深深地对着你,拜了下去:“是!小人遵命!”
你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转身,缓步离开。你的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这件小事,不值得你亲自动手,但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一个让姬凝霜麾下的那把名为“锦衣卫”,刚刚重组过的刀,见见血的机会。
你会将这个消息通知女帝。至于她是派那个心思缜密的李自阐去,还是派那个杀性更重的凰无情来,都无所谓。你只需要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