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宿命?水与诀(1 / 2)
紫微大帝那声“冥顽不灵”的叹息,并未裹挟怒意,反倒像确认了某种既定轨迹——仿佛早知我会如此回应,这答案本身便是推演中的一环。
“也罢。”那浩瀚意志仿佛做出了决断,星海深处泛起微妙涟漪,“汝既执迷于此红尘情愫,朕便让汝亲眼见证,这所谓的‘爱’,在更宏大的尺度与更本质的规则面前,究竟是何等模样。”
话音未落,魂识已被一股无可抗拒之力裹挟——那感觉不是被拉扯,而是整个存在被瞬间“折叠”,再“展开”于另一维度。时间感破碎,空间感扭曲,我坠入一条光怪陆离、超越时空的通道,星辰化作流光从两侧飞逝,又像是静止在永恒的琥珀中。
眼前景象骤变。
非是人寰。
苍穹是永恒的黄昏,没有日月,只有一片均匀、压抑的暗金血色,凝固如远古琥珀。大地上,没有草木,没有山川,只有一片望不见边际的荒芜平原。无数影影绰绰的魂魄排成望不见尽头的队列,沉默地、麻木地向前移动。他们形体虚幻,表情空洞,像被抽去所有色彩的皮影。
远方,连绵不绝的宫殿楼阁森然矗立,黑沉沉的建筑群庞大到令人窒息,飞檐斗拱尖锐如刀,散发着冰冷严苛的规则气息——那不是威严,是程序,是铁律运转本身的气场。
“此乃北阴酆都,”紫微大帝的声音在魂识中响起,平淡得像在介绍一件造物,“朕之另一显化坐镇于此,执掌轮回,审判罪福,维系阴阳秩序之平衡。此间一切,皆依《阴司律》运转,分毫不错。”
我“看”向那幽冥深处最巍峨的殿宇——它通体玄黑,却流转着暗金色的法则符文,亿万符文如同呼吸般明灭。感知延伸过去,触碰到一个与紫微大帝同源、却更为冰冷、更专注于“秩序”与“果报”的庞大意志。那里无喜无怒,无偏无私,只有铁律如齿轮般精确咬合、永恒运转。
一个魂魄被带入殿中。生前善恶如账本般展开,功过相抵,业力折算。判官的声音没有情绪:“三世为屠,杀生过万,然曾救溺水孩童七人。功过相抵,判入畜生道,为耕牛三世,偿力役之债。”
魂魄颤抖,却发不出声音。判决落定,鬼差押解,流程如钟表般精准。
“见否?”帝君之声将我拉回,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冰冷,“于此地,万般情感,皆被量化,归于秩序。喜是功,怒是过,悲是业,欢是福。众生平等,唯业随身。汝口中那无法量化、无法纳入算式的‘爱’,在此,与恨、与痴、与贪、与怨,并无本质区别,皆是需被梳理、被平衡、被纳入轮回机制的——扰动之源。”
我沉默。魂识状态没有窒息感,却感受到了源自规则本身的、更彻底的冰冷——那不是恶意,是绝对的公正,公正到抹去一切温度。
下一瞬,景象再易。
我仿佛立于时间长河上游,不是“看见”,而是“知晓”。历史如画卷展开,却又被无形的“规则”之笔重新勾勒重点。
首先,是乡间小路。战马嘶鸣,尘土飞扬,一辆马车在溃败中疯狂奔驰。车上,一个面容模糊却气场雄浑的中年男子——我能“感觉”到他是谁——回头看了一眼追兵,又看了一眼车上惊恐哭泣的一双儿女。
没有丝毫犹豫。
他伸手,将女儿推下车。孩子尖叫着滚落尘土。再伸手,将儿子推下车。动作干脆利落,像卸下多余的货物。
那是汉太祖高皇帝刘邦,帝君历劫身之一。
“夫妻情分,父子天伦,于江山社稷前,皆可弃。”帝君点评,冰冷如手术刀剖开历史肌理,“此为‘舍’。舍小情,得天下。规则之一。”
画面流转。
洛阳宫殿,一个儒雅而坚毅的帝王正在批阅奏章。他结束了乱世,中兴汉室,史书称其“柔仁好儒”。他宠爱阴丽华,也曾对郭圣通给予尊重。但当他察觉外戚势大威胁皇权时,废后、疏远、压制……一系列手段冷静施行。
他是汉世祖光武皇帝刘秀。
“情爱或有之,然帝王之心,重在平衡与掌控。”帝君之声如同史官朱笔,“些许温情,不过维系统治之饰物,稳定人心之工具。必要时,亦可亲手撕碎。此为‘衡’。规则之二。”
最终,是宏伟长安。玄武门前,血染宫阶。那位开创贞观之治的天可汗——唐太宗文皇帝李世民,持弓立于马上,身后是兄长与弟弟的尸体。他抬头望向父亲宫殿的方向,眼神里有痛楚,但更多是决绝。不久后,高祖“自愿”退位。
“杀伐果断,方能廓清环宇。”帝君之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嘲弄的叹息,“所谓亲情,于权力更迭漩涡中,乃最先牺牲之祭品。此为‘断’。规则之三。”
“此便是朕曾行走人间之足迹。”三位帝王的影像交织眼前,其雄才大略与对情感的漠视形成鲜明对比,如同三座冰冷的历史丰碑,“雄主之路,必伴牺牲。汝此刻尚认为,那虚无缥缈之‘爱’,能胜此冰冷而有效之规则与抉择否?”
巨大冲击令魂识摇曳。那些冰冷的“舍”、“衡”、“断”,像三把巨锤,砸向我刚刚建立起来的、关于“爱”的信念堡垒。
然,就在信念将被动摇的刹那——
那些属于“曹鹤宁”的记忆,那些真实发生过的瞬间,再次奔涌而来!不是画面,是感觉:
母亲在煤油灯下赶制我的新校服,针脚密实,眼睛熬红了,却在我试穿时露出满足的笑。那眼神里的温柔,能融化冬雪。
爷爷坐在夕阳里,摩挲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喃喃念叨着早已牺牲的战友名字。那浑浊眼里的怀念,比任何史书都厚重。
徐秋怡在田间,将水壶递给父母,自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却笑着说“不渴”。那无声的关切,胜过千言万语。
萧逸那个傻子,把最后一块肉夹到我碗里,说“你瘦,多吃点”。自己却扒着白饭,笑得没心没肺。
苏雪在我被流言中伤时,挡在我面前,对那群长舌妇吼:“再说她一句试试!”明明自己也在发抖。
此等瞬间,无法如酆都律条般被量化,亦无法如帝王功业般载入史册。
然它们真实地温暖过我,支撑过我,让这个被骂作“天煞孤星”的少女,在无数个冰冷夜晚,还能觉得人间值得。
我抬起头。纵在魂识状态,却似用尽这具凡躯十七年积攒的全部气力,对着那浩瀚星海、那冰冷规则、那三位帝王的历史幻影,发出了或许微弱、却绝不肯熄灭的回应:
“大帝,您让我见的,是规则,是秩序,是冰冷的得失权衡,是历史书上的‘必然’与‘代价’……”
我的意念之火再次燃起,这一次,更加凝实:
“然,您唯独未让我见——那些于规则缝隙中挣扎求存的温暖!那些于历史尘埃之下依旧闪烁的人性微光!那些在‘舍’‘衡’‘断’之外,普通人每天每天都在经历的、微不足道却真实不虚的联结!”
我“看”向那酆都无尽的魂魄队列:
“您说他们只有业力。可他们生前,或许也曾有人为他们夜半留灯,有人为他们雨中撑伞,有人在他们病榻前握着手说‘别怕’。这些,您的律条可曾计量?可曾计入‘功过’?”
我“看”向那三位帝王:
“您只见他们舍亲、衡情、断义。可刘邦弃子时,手是否曾抖?刘秀废后时,夜深人静可曾叹息?李世民玄武门后,是否也曾于无人处泪流满面?这些‘人’的瞬间,您的历史可曾记载?您的规则可曾容纳?”
我的声音(意念)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
“您所展示,乃神之角度,是俯瞰的‘果’。而我历经的,乃人之角度,是亲尝的‘因’!正是此等看似微不足道、无法被您规则全然囊括的‘爱’——父母之爱,友人之爱,恋人之爱,甚至陌生人的一丝善意——方令这尘世于您看来混乱无序、冰冷残酷的表象之下,犹存值得守护的美好与韧性!”
魂识在燃烧,那些温暖的记忆成了最好的燃料:
“我承认规则之强,承认历史之无情,承认在宏大尺度下,个人的悲欢或许渺小如尘!”
“然我依旧选择信——信人心深处那点光,信爱所激发的勇气与牺牲,信那些无法被量化、却真实改变过无数人命运的温度!”
最后一句,如同宣誓,掷地有声:
“此非冥顽不灵,此乃我作为‘曹鹤宁’,作为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被爱过也爱着别人的人——所做出的,最真实的抉择!”
漫长沉默再度降临。
此番,紫微大帝的意志未即刻反驳。那浩瀚意识仿佛化为无边星云,缓慢旋转、推演、思索。星光明灭不定,像在运算一个过于复杂的悖论。
我等待判决,魂识却异常平静。说了想说的,扞卫了想扞卫的,即便下一秒被抹去,也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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