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集:北木的“根”(2 / 2)
秦建国没有选择国营百货大楼——那里柜台费高,结账周期长。他找了春城新开的“个体商户一条街”,租了一个小摊位,每月租金八十元,贵但人流大。
摊位布置得很雅致:原木色的货架,暖黄色的灯光,每件产品都有独立展示位。旁边立着牌子:“北木——日用之美”。
开业第一天,销量平平。第二天,秦建国调整策略,让徒弟在现场演示简单的木工技巧:如何打磨一块木料,如何辨别木材好坏,如何保养木制品。
观众渐渐多起来。有人问:“这镇纸多少钱?”
“八元。”
“这么贵?百货大楼的才三块。”
“您摸摸看。”秦建国把镇纸递过去,“这是水曲柳,密度高,手感温润。再看这设计,山峦造型,摆在桌上既是镇纸也是景观。百货大楼的是机制品,我这是半手工的。”
那人仔细看了看,又掂了掂分量,掏钱了:“确实不一样。”
三天后,生意开始火爆。一千套产品,半个月售罄。孙厂长赶紧加单,这次要两千套。
“秦师傅,咱们是不是该涨价了?”孙厂长在电话里说,“这么好的销路,涨个一两块没问题。”
秦建国想了想:“不涨。刚打开市场,口碑比利润重要。等量上去了,成本还能降,那时候利润自然就来了。”
“还是您看得远。”孙厂长佩服。
九月中旬,山本又来信了。这次语气软了许多,表示可以完全尊重秦建国的创作自由,只希望展览能如期举行。
秦建国把信给周明远看。周明远现在是区文化馆副馆长,经常来工作室坐坐。
“你怎么打算?”周明远问。
“去可以,但有几个原则不能变。”秦建国说,“第一,所有宣传材料必须经我审核。第二,展览主题是我定的‘北木’,不能改成‘中国民俗工艺’。第三,现场不接受任何带有政治意味的采访。”
“政治意味?”
秦建国压低声音:“周老师,您知道现在中日关系微妙。我去是文化交流,不想被当成政治宣传的工具。如果有记者问钓鱼岛问题、问历史问题,我一律回答‘我是手艺人,只谈艺术’。”
周明远点头:“你考虑得周全。那如果日方不同意呢?”
“那就不去。”秦建国说得轻松,“国内够我忙的了。”
也许是秦建国的淡定起了作用,也许是山本真的看重他的艺术价值,最终,日方同意了所有条件。展览定在明年三月,但秦建国提出:今年十月先签意向协议,明年一月再看具体情况。
“为什么要拖?”沈念秋不解。
“两个原因。”秦建国分析,“第一,我要看看这半年我的发展情况。如果国内市场做得好,去日本的必要性就降低了,谈判筹码就多了。第二,国际形势在变,拖一拖,更稳妥。”
沈念秋笑了:“你现在越来越像个商人了。”
“是被逼出来的。”秦建国也笑,“重生一回,总不能白活。”
十月初,秦建国接了个大单——市里新建的涉外宾馆,需要一批装饰木雕。
宾馆负责人是老熟人介绍来的,看了秦建国的作品,很满意:“秦师傅,我们要的不是传统雕花,是现代的、有艺术感的东西。宾馆定位是‘国际化的中国风’,你的风格正合适。”
订单金额一万二,要求三个月内完成大堂、餐厅、会议室的三十件作品。
秦建国接了,但提出一个条件:要在每件作品不显眼处刻上“北木”的logo和作者签名。
“这是为什么?”
“为了品牌。”秦建国解释,“将来宾馆客人看到作品,如果喜欢,可以按图索骥找到我。这对你们宾馆也是宣传——用的都是原创艺术品,不是批量采购的装饰品。”
负责人想了想,答应了:“有道理。那就这么办。”
这个订单让工作室的工作量饱和了。秦建国又招了两个学徒,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踏实肯干。
工作室也从原来的三十平米,扩大到隔壁的五十平米,打通后近百平米。秦建国购置了新的工具:电动带锯、砂光机、钻孔机——不是要替代手工,是提高粗加工效率,把人力解放出来做精细活。
“师傅,咱们这算不算小工厂了?”小赵看着新添的设备,有些兴奋。
“不算。”秦建国说,“咱们是工作室,是创作的地方。机器是工具,不是主人。”
十月底,秦建国去了趟大连。不是为了销售,是为了买木料。
大连港有从东南亚进口的木材,虽然价格比国内高,但品种多,质量好。秦建国这次的目标是:紫檀、花梨、酸枝,每种买一两方,用作高端定制材料。
木材市场里,他遇到了一个广东老板,姓陈,专做红木生意。
“秦老板好眼光!”陈老板看他挑的料,竖起大拇指,“这些都是老料,纹理好,油性足。现在识货的人不多,都去买便宜的新料了。”
“新料放不住,三五年就开裂。”秦建国敲敲一块紫檀料,听声音,“老料虽然贵,但值。”
两人聊起来。陈老板说,广东那边红木家具正热,好料子越来越难收,价格月月涨。
“秦老板如果有渠道收到老料,可以联系我。价格好商量。”
秦建国心中一动:“陈老板,您说的老料,包括东北的老房料吗?”
“当然!东北的老榆木、老柞木,在广东很受欢迎,做新中式家具正合适。”
“那咱们可以合作。”秦建国说,“我在东北收老房料,您在南边销售。利润分成。”
两人一拍即合,当场签了意向协议。秦建国负责收购和粗加工,陈老板负责运输和销售,利润四六分——秦建国六,陈老板四。
回春城的火车上,秦建国算了一笔账:东北农村很多老房子要翻新,拆下来的房梁、门板,农民当柴烧。如果按木料价收,一方几十元;粗加工后运到广东,一方能卖几百元。这是无本的买卖——不,本钱是信息和渠道。
“重生者的优势就在这里。”他对自己说,“知道什么有价值,什么会升值。”
十一月初,第一场雪落下时,秦建国的工作室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省工艺美术研究所的研究员,姓吴,六十多岁,是省内工艺美术界的权威。
吴研究员是看了报纸报道找来的。他不说话,一件件看作品,看了整整两个小时。
最后,他走到秦建国面前:“秦师傅,你的东西,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我老师,民国时期北平艺专的教授。他当年就说,中国工艺要复兴,不能光守旧,要‘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可惜,他没等到这一天。”
吴研究员从包里拿出一本发黄的笔记本:“这是我老师的手稿,关于中国古代木艺的研究。他去世前交代我,找个合适的人传下去。我找了三十年,今天找到了。”
秦建国郑重接过笔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上,工整的毛笔小楷记录着各种失传的技法:木嵌、木绘、木鎏金、木染色……
“这太珍贵了……”
“珍贵的是手艺,不是本子。”吴研究员说,“秦师傅,我看得出来,你是真想做事的人。省里明年要办工艺美术大师评选,我推荐了你。但有个条件——”
他顿了顿:“收徒弟,不能只教手艺,要教做人。手艺断了能接,脊梁断了,就真断了。”
秦建国深深鞠躬:“吴老师放心,这句话,我记一辈子。”
送走吴研究员,秦建国翻开那本手稿。第一页写着:“艺者,心之迹也。心正则艺正,心歪则艺邪。”
窗外,雪越下越大。工作室里温暖如春,木料的清香混合着茶香。三个徒弟在各自工作台前忙碌,小赵在整理新到的木料。
秦建国走到窗前,看着漫天飞雪。重生一年多,从一个人、一把刻刀,到现在的工作室、徒弟、销售网络、合作渠道。路还长,但他走得踏实。
日本的事,随缘吧。能去,是锦上添花;不能去,也无妨。重要的是,手里的刻刀不歇,心里的火不灭。
“师傅,这件作品叫什么?”一个徒弟问。
秦建国回头,看见徒弟手里捧着一件新完成的作品:一块老榆木,顺着天然的裂痕雕出山川走势,裂痕深处嵌着细铜丝,像是大地深处的矿脉。
“叫《根》。”他说,“树有根,人也有根。根扎得深,才立得稳。”
就像他,根在东北黑土地,根在中国文化里。有了这个根,走多远都不怕。
雪还在下,覆盖了城市的喧嚣。但秦建国知道,雪化之后,是又一个春天。而他和他的“北木”,将在那个春天里,继续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