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一回:前路和退路(2 / 2)
“您不仅不相信他们会回来,”羽像在陈述一个早已了然的事实,“我还知道,您其实也早就和‘外面的人’有来往了,不是吗?我知道您不是那种只考虑自己后路的人。您肯定也有自己的打算。但是,这不方便告诉我,对吧?因为我‘还没长大’。”
角的目光在羽的脸上停留了许久,那双温和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沉淀、剥落。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半晌,他才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同于以往的、带着疲惫的真实。
“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们总说你是孩子。”他微微前倾,手肘撑在石桌上,“但你知道吗?我们说你是孩子的时候,其实是不想让你参与……那些肮脏的、沉重的、不堪的话题。‘孩子’……只是个象征。”
羽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甚至更加明亮:“但语言这种东西,和戏词一样,师兄。你唱出口,让人听到,就会有影响。让你们……让我自己……都真的以为,我永远是个需要被保护、不需要知道真相的孩子。”
角看着羽眼中那份坚定的、执拗的成长渴望,看着她肩上那份早已悄然扛起的、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重担。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一片落叶打着旋儿,轻轻落在他的肩头。
终于,他伸出手,用指尖拂去了那片落叶。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那份长久以来扮演的“好家长”的温和与保护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和秋风一样冰凉的坦诚:
“那么……羽,我真的拿你当成年人对待吧。”他语气的转变很快,“按照我对他们的了解,我认为他们两个,有朝一日兴许是会回来。应该说他们的离开本就是为了我们,我相信这点。不过,真正要走的……可能是我。”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越过羽,望向高墙外灰蒙蒙的天空。
即使多少猜到他要说什么,羽的瞳孔还是微微放大了些。
“但即使是我,也并不完全是为了我自己。”角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羽,“你也看到了现在的霏云轩是什么样子。师父她……若不作为,或者,她选择的路与我们背道而驰,我们别无他法。我只能尽可能去保我能保的,保这戏楼最后一点人气,保你们几个的安全……可当我自身难保的时候,就真的难说了。”
“……”
“我认识到这点,也是用了很长的时间。当心态真的调整过来时,再‘回去’可不容易。不过,师妹,我从来没有想放弃过你。商和徵太年轻,照顾不好你,他们在我眼里也只是孩子。大师姐她也怕,有一天你也离开了,想回家的时候,却不知道家在哪儿。”
羽的面前浮现出宫那有些威严,有些凌厉,又有些疲惫的眉眼。
“如果你愿意,我带大师姐走的时候,也能设法带你走。只要你愿意。”
羽没有立刻回答。
她低下头,看着石桌上那个清晰的棋盘的方格,仿佛自己就困在这无形的井字之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
“宫师姐……心高气傲,她不会同意这样吧?你有自己的打算,倘若她也有呢?”
角似乎早已料到她会这么问,嘴角扯起无奈的笑。
“羽,你还是了解她的。不过,眼下九皇会在即了。师父她又要离开了。”
听到“九皇会”三个字,羽的身体明显一僵。
“今年也……你怎么知道的?”
角的语气也变得更加低沉压抑,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其他星徒收得到,她便也能收到。上次她去……我们得知了怎样的消息,你应当还没忘。我们经不起更大的变故了。”
秋风吹过庭院,卷起几片枯叶发出窸窣的声响。石桌旁,两人相对无言。
“可以告诉我吗?你的退路是什么?”
“抱歉……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嗯,没关系。”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角垂在身侧的手腕。那里,一根编织略显粗糙、颜色早已褪去的草绳,松松地系着。
“那根绳子……原来你戴着。”
角下意识地抬起手腕,手指触碰上那根粗糙的草绳。
“大家都戴着。”
说罢,他不再停留,迈开步子,径直朝着戏楼主楼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回头,只有一句嘱咐随风飘来:“天凉了,小心着凉。”
偌大的庭院,只剩下羽一个人。
“那绳子,若是一直戴着,没有妥善收藏……到现在,早该断掉了才是。”
羽没有回头。似是在自言自语,但她分明知道身后是有人在的。
“罢了。”
她终于转过身,看向不知何时已斜倚在树下的如月君。
“你知道的,对吧?角师兄他究竟有什么打算?”
如月君微微歪了歪头。
“他的想法只在他的脑内,谁也不清楚。但是仔细想想,要在开阳卿管控下的未来全身而退,寻常的路是走不通的。他刚说的什么,其实你也注意到了吧?”
是的,当然。
羽正在想,他是怎么知道其他星徒收到邀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