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6章 王瑞凤现场指挥,于伟正追究责任(1 / 2)
我将田嘉明揽入怀中,我的大脑确实一片空白,但不是虚无,而是被一种巨大的寂静所填充。
万金勇政委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谢白山急促的脚步声,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我的视觉也模糊了,只剩下怀中这具正在迅速失去生机、变得僵硬的躯体,以及地板上那不断蔓延、颜色越来越深的暗红。
田嘉明的头无力地靠在我的肩头,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最后一丝生命的气息如同轻烟般消散。
他的眼睛还睁着,我感到生命的脆弱,它并非我们平日里所以为的那样坚韧和绵长。
一个巨大的问号,伴随着这冰冷的清醒,在我心中膨胀:为什么?田嘉明,他连死都不怕,敢于用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为何却会害怕接下来的审讯和调查?组织的审查,法律的审判,难道比死亡的终极虚无更令人恐惧吗?
在我的认知里,活着,哪怕是戴着镣铐,承受惩罚,也总归是存在,总归有一线生机,一丝希望。为何有那么多的人,像田嘉明一样,宁愿选择纵身一跃,或者扣动那终结一切的扳机,也不愿去面对那套既定的程序和规则?
万金勇政委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这个平素里声如洪钟的汉子,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他的悲痛是如此的原始和真实。回想起田嘉明刚来东洪县公安局上任时,两人因为工作思路和风格的差异,没少闹别扭。
万金勇讲究按部就班,注重程序和稳定;而田嘉明做事有时确实不拘小节,甚至显得有些莽撞,为了达到目的,敢于打破常规。
为此,两人在党委会上拍过桌子,在私下里也发生过激烈争吵,关系一度颇为紧张,局里上下皆知这两位主官“不对付”。
可谁能想到,此刻,在这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前,最为悲痛的,竟是这位曾经与他矛盾最深的搭档。或许,正是这种近距离的、甚至带有对抗性的共事,让万金勇更深刻地了解了田嘉明其人的本质。
田嘉明的“莽撞”和“不拘小节”,其出发点很少是为了个人的私利。他内心深处,有着一种近乎天真和固执的“大公无私”,他认准了对群众有利、对工作有利的事,就会不顾一切地去推动,哪怕得罪人,哪怕承担风险。
谢白山表现得异常冷静,这种冷静在当时的混乱中显得尤为珍贵。他先是动作迅速地拉严了办公室所有的窗帘,又将房门从内部反锁。
然后,他蹲到我身边:“县长,让田书记安生躺下吧……人已经走了,这么抱着……不合适。”
我知道他说得对,知道一切已无可挽回。但我的手臂却像失去了知觉,死死地环抱着田嘉明尚存余温的身体。
谢白山叹了口气,他没有再劝说什么,而是伸出大手,开始用力地一根一根地掰开我紧抱着田嘉明的手指。
谢白山小心翼翼地将田嘉明的遗体轻轻平放在地板上。当他的身体完全躺平,那双未能瞑目的眼睛再次毫无遮挡地呈现在我们面前时,万金勇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哀嚎,倚着办公桌,身体顺着桌腿滑坐下去,人已经完全崩溃。
田嘉明圆睁的双目,仿佛仍在凝视着天花板,凝视着这个他曾经奋斗过的世界,那目光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有未竟的事业,有无法释怀的牵挂,令人不忍直视。
谢白山懂得些老规矩,他环顾四周,找来一张报纸,轻轻盖在了田嘉明的脸上。
晚上七点,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公安局大院里的路灯亮起。
七点五十分左右,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谢白山警惕地走到门边,从门缝向外窥视,随即低声道:“县长,是李市长和市局孙副局长他们赶到了。”
他迅速打开反锁的房门。李尚武副市长一步跨了进来,他显然是一路疾行。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办公室,当触及地板上那盖着报纸的僵硬轮廓,以及触目惊心的血迹时,他整个人身体晃了几晃。紧跟在他身后的市局副局长孙茂安和谢白山连忙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李叔挣脱了搀扶,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田嘉明的遗体旁。
他蹲下身,伸出颤抖得的手,小心翼翼地掀开报纸的一角。
当田嘉明那张苍白不甘神情的面容清晰地映入眼帘时,李叔猛地闭上了眼睛,仰起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两行热泪终究还是无法抑制地滚落下来。
他痛心疾首“嘉明啊嘉明……你怎么就这么傻……怎么就走这条路啊……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啊……”
孙茂安副局长相对更为理性克制一些,但他同样眼圈通红,低声道:“李局,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张部长和瑞凤市长在电话里都有明确指示,要求我们按突发疾病来处理当前局面。人……不能一直停放在这里。”
李叔悲愤交加地说:“朝阳,我交给你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咋就……咋就一下子……没了呢?!咱们怎么跟他老婆孩子交代?!”
孙茂安拍了拍李叔的后背:“老李啊,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大家都难过,得尽快通知他家里人,让他们来见最后一面。”
我跪坐在田嘉明身边,双眼被泪水模糊:“李叔,嘉明,嘉明想回家……。””
孙茂安沉吟片刻:“老李,朝阳,你俩必须冷静,听我一句劝。如果对外统一口径是突发疾病,那么最好还是在医院走个过场。而且,就现在这个样子……也没办法直接回家。先把遗体送到县医院去,请医院方面帮忙做必要的清理和整理,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在医院太平间暂时安置。一切等于书记从省里回来再定夺。毕竟,上面还有省委督导组在,处理起来必须慎之又慎。”
李叔神情激动,猛地一挥手:“人都没了!就算省委督导组、哪怕是中央督导组现在知道了,要问责,把我们都免了职,又能怎样?!还能把嘉明骂活过来不成?!”
“李局!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孙茂安的口气也变得严肃起来,“瑞凤市长和周书记他们马上就到,等市里主要领导都到齐了……。”
正说着,窗外接连闪过一道道雪亮的汽车灯光,引擎的轰鸣声和急促的刹车声次第响起,紧接着便是一片杂乱的脚步声涌向办公室。谢白山再次从门缝望去,连忙低声道:“是王市长、周书记和林书记他们来了。红旗书记,登峰市长也到了。”
市长王瑞凤、市委副书记周宁海,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常务副市长臧登峰、副市长郑红旗走了进来。
几位领导面色无一例外地凝重如铁。王瑞凤市长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更添了几分肃穆和威严。她走在最前面,紧抿的嘴唇,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地板上田嘉明的遗体上,眼神骤然一痛,流露出难以置信和深切的惋惜。她伸出手,想亲自掀开报纸。
孙茂安见状,急忙上前一步,轻轻拦住了王瑞凤的手,低声劝阻道:“王市长,嘉明他……样子不太好看。”
王瑞凤的手僵在半空,停顿了几秒钟,最终缓缓收回,紧紧握成了拳头。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这么大一个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王瑞凤转过身,用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稳定了一下声调,对在场所有的人说:“情况大家都清楚了,事情已经发生,悲痛解决不了问题。大家都先别聚在这里了,找一间会议室,紧急商量一下后续事情怎么处理。” 她的目光扫过我,带着关切,“朝阳,你是东洪县的县长,这里的情况你最熟悉,你也一起来参加。”
我抬起头,看着王瑞凤市长,她的眼圈也是红的,显然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噩耗,并在路上调整了情绪。我喉咙哽咽:“王市长,您和各位领导先去,让我……我想再陪嘉明一会儿。”
孙茂安见状,拉着情绪依旧激动的李尚武起了身。李叔极为不忍地看了我一眼,走到我身边,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跟着孙茂安向门外走去。郑红旗和臧登峰两个人,眉目极为凝重,经过我身边时,都投来复杂的目光。周宁海副书记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惋惜和无奈。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则表情严肃,他微微欠身,向着田嘉明的遗体方向鞠了一躬,表达着最后的敬意。众人这才在孙茂安的带领下,走向隔壁的会议室。
领导们离开后,办公室陡然间又安静下来。这时我才注意到,晓阳一直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办公室门口阴影里,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豆大的泪珠无声地顺着脸颊往下滚落。
我知道晓阳胆子小,低声道:“晓阳,这里我和万政委守着,你去会议室那边。”
晓阳看着我身上大片已经变成暗红色的血迹,嘴唇哆嗦着,最终还是走上前,对着田嘉明的遗体深深鞠了一躬,又蹲在低声啜泣起来。
隔壁的小会议室里,王瑞凤市长坐在主位,环视在座的几位市级核心领导:“情况大家都清楚了,非常突然,也极其严重。谁也没料到田嘉明同志会走这一步。尚武同志,你是公安局长,主管政法口,你先谈谈具体的处理意见。”
李尚武副市长情绪依旧处于失控边缘,他双手捂着脸,胡乱地挥了挥手,示意由孙茂安副局长代为汇报。
孙茂安当过刑警支队长,见过太多生死别离:“王市长,各位领导,我和尚武同志在路上简单交换过意见。我们的初步想法是:第一,必须尽快通知嘉明同志在平安县的直系家属,做好安抚工作是重中之重。第二,鉴于……鉴于嘉明同志是枪伤,创口非常明显,无法隐瞒。我们的想法是,在家属见过最后一面后,尽快在东洪县殡仪馆进行火化。然后,送回他的老家平安县进行安葬。这样处理,流程短,影响小,对家属,对外界,都相对比较好交代。”
他的话音刚落,市纪委书记林华西便扶了扶眼镜,插话道:“瑞凤市长,我在这里提个建议,供各位领导参考。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省委督导组,也就是严恪己厅长他们,还在东原,我们在正式处理田嘉明同志后事之前,从组织程序上来说,是否应该先向督导组通报一下这个突发情况?”
王瑞凤立刻果断地摇头否决:“督导组那边,暂时不要主动通报!必须等于书记回来亲自定夺。”她将目光转向常务副市长臧登峰,“登峰同志,于书记那边到底有什么最新消息?他什么时候能赶到?”
臧登峰连忙坐直身体,回答道:“瑞凤市长,我出发来东洪之前,特意打电话问过市委郭志远秘书长。郭秘书长说,于书记在京里的会议一结束,就立刻赶往火车站,估计凌晨两点左右能抵达省城火车站。郭秘书长已经到省城去接了。于书记在不在省城住宿,要连夜赶回东原。我之前试着打了几次于书记的电话,一直无法接通,可能信号不好。估计等火车到了省城,应该就能联系上了。”
王瑞凤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好,既然于书记凌晨能到省城,联系上之后,郭秘书长会第一时间汇报。那我们现在就抓紧时间,先拿出一个初步方案框架出来……”
就在东洪县公安局这边紧张商议后事处理方案的同时,载着市委书记于伟正的列车,正伴随着有节奏的“哐当”声,缓缓停靠在了省城火车站的月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