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 未拆之楼(2 / 2)
拳头砸在空荡的床褥上。女人消失了。月光透过结霜的窗,照亮空荡的卧室。只有心脏的钝痛和湿冷的床单,证明一切真实。伊万颤抖着套上衣服,冲进寒夜。网吧里,谢尔盖正高呼胜利,键盘声如战鼓。“又做噩梦了?”米沙头也不抬地笑。柳芭递来热咖啡,眼神飘向别处:“伊万,你该看医生。”无人相信他。伊万沉默地坐在角落,看窗外雪落无声。命运像一张蛛网,他只是困在中心的飞虫。
接下来的日子,伊万成了“熊窝”的幽灵。白天在朋友家沙发蜷缩,夜晚在网吧角落睁眼到天明。键盘的敲击是他的安魂曲,屏幕蓝光是唯一的慰藉。他不敢回家,那栋老屋的每道阴影都藏着长发女人的轮廓。直到一个雪夜,老神父瓦西里找到他。老人胡子花白,东正教十字架在胸前微微发亮,他递给伊万一杯热蜜水:“孩子,你眼里的黑暗,我见过。新罗德尼克的伤,不是钢筋水泥能填平的。”
瓦西里带他走进教堂后的小屋,油灯摇曳。墙上贴满泛黄的图纸:1960年代,“未拆之楼”曾是秘密实验室“回声计划”的基地。苏联科学家试图撕开宇宙的薄膜,寻找平行世界——一个没有战争、没有饥荒的乌托邦。实验失败了,能量反噬,在楼体撕开永久的裂缝。那些“鬼魂”,是其他宇宙的碎片:亡者、迷失者、被命运放逐的灵魂。
“凌晨两点四十四分,”瓦西里枯指划过图纸,“是宇宙共振的节点。空调的电磁场,像钥匙,会打开裂缝。手机拍不到它们,因为技术只认得我们这层现实的规则——另一个宇宙的光,照不进我们的镜头。”他顿了顿,眼中悲悯如融雪,“那个女人……我查过档案。1963年,科学家阿列克谢·伊万诺夫死于实验事故。他的妻子安娜斯塔西娅和女儿索菲亚,在另一个宇宙里活着。她们在找他。每一个靠近裂缝的人,都是她们眼中的‘阿列克谢’。”
伊万如遭雷击。安娜斯塔西娅挥拳砸向他心脏时,嘴里反复呢喃一个名字——不是伊万,是“阿列克谢”。在那个宇宙,他是丈夫,是父亲。命运像一条双头蛇,咬住两个世界的咽喉。东斯拉夫人的灵魂观在伊万心中轰鸣:人不是孤立的尘埃,而是命运之网上的结。祖母的谚语浮现:“河流分叉,但源头同饮一泉。”平行宇宙不是科幻童话,是灵魂的镜子,映照出我们所有未走之路、未爱之人、未尽之痛。
“为什么是我?”伊万声音嘶哑。
“因为你的心跳,”瓦西里轻抚胸前的十字架,“和阿列克谢的遗物频率相同。裂缝在找相似的灵魂当锚点。你逃不掉,孩子。命运选中的人,要么沉沦,要么直面它。”
伊万回到“未拆之楼”。雪停了,月光如银箔铺满废墟。他没带手机,只揣着祖母留下的铁质护身符——一片刻着太阳符号的旧马蹄铁,东斯拉夫传说中能镇守家门的圣物。脚步踏入四单元,霉味更浓了。他一步步登上楼梯,没有手电,只凭月光从破窗渗入。五楼半,他停住。
空气开始波动,像热浪扭曲的景象。六楼平台,安娜斯塔西娅和索菲亚再次出现。女人缓缓抬头,长发分开,露出一张枯槁的脸,眼窝深陷如井,但不再空洞——里面盛满跨越宇宙的泪水。索菲亚的小手紧攥母亲衣角,黑洞般的眼睛盯着伊万,红裙在无形的风中飘动。
“阿列克谢……”安娜斯塔西娅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摩擦,“索菲亚在哭……她的世界,雪永远不化。”
伊万的心被攥紧。他看见索菲亚黑洞眼窝里,映出一个冰封的城市:摩天楼覆盖着永恒的霜,街道空无一人,只有风在呜咽。那是他们的宇宙——阿列克谢死后,安娜斯塔西娅和索菲亚被困在无尽寒冬,灵魂在裂缝间漂流,寻找丈夫和父亲的温度。
“我不是他,”伊万举起护身符,声音颤抖却清晰,“但我知道痛。失去,孤独……我也在找家。”他想起柳芭躲闪的眼神,想起失业证压在胸口的重量。东斯拉夫人的坚韧在血液里苏醒:我们承受命运,不是为屈服,是为在荒诞中开出人性的花。
安娜斯塔西娅的拳头再次举起,但伊万没有后退。他唱起祖母教的摇篮曲,调子古老而破碎:“睡吧,小星星,风雪会停息……”护身符在掌心发烫。歌声中,安娜斯塔西娅的动作僵住了。泪水从她眼窝滚落,在半空凝成冰珠。索菲亚松开母亲的手,朝伊万伸出小手,黑洞眼睛里映出伊万童年老屋的橡木门——门后,祖母端着热粥微笑。
“回家吧,”伊万哽咽,“你们的阿列克谢……在你们的世界等你们。不是我,是真正的他。”他高举护身符,铁质在月光下泛出微光,“门要关了。为了索菲亚,活下去。”
裂缝开始收缩,像愈合的伤口。安娜斯塔西娅的身影变淡,最后一刻,她嘴唇翕动:“谢谢……伊万。”索菲亚的黑洞眼睛闪过一丝星光,红裙如花瓣凋零。平台空了,只剩月光和尘埃。护身符在伊万掌心化为灰烬,随风飘散。他感到一阵虚弱,仿佛灵魂被抽走一缕,但心脏的绞痛永远消失了。
多年后,伊万三十岁。他在新罗德尼克开了一家小书店,窗台摆着柳芭种的紫罗兰。她成了他的妻子,女儿莉莉亚五岁,笑声如铃。冬夜,书店早早打烊,炉火噼啪作响。莉莉亚趴在伊万膝上,翻着《格林童话集》。
“爸爸,世界上有鬼吗?”她指着书中女巫插图问。
伊万摸摸她柔软的金发:“有,宝贝。但鬼比人更怕孤独。”他想起安娜斯塔西娅眼中的泪,想起索菲亚挥动的小手。平行宇宙的伤痕愈合了,但命运之网永远颤动。
挂钟指向2:44。空调突然自动启动,冷风嘶嘶作响。莉莉亚缩进伊万怀里,柳芭警觉地抬头。伊万却笑了。他起身,从容按下遥控器。“滴。”空调停了。
“没事,”他抱起女儿,走向温暖的卧室,“只是风在敲门,提醒我们关好窗户。”
窗外,新罗德尼克的雪静静飘落,覆盖了废墟,覆盖了旧楼,覆盖了所有未拆之伤。命运如雪,无声覆盖一切,却也让种子在黑暗中等待春天。伊万知道,某个宇宙的安娜斯塔西娅,正牵着索菲亚走过解冻的街道;而他的宇宙里,炉火正旺,女儿的呼吸均匀如诗。荒诞是生活的底色,但人性是永不熄灭的灯——在平行宇宙的迷宫中,我们以爱为罗盘,以勇气为剑,在命运的压迫下,活出尊严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