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听话街”的伊万(1 / 2)
听话街住着一位名叫伊万·斯米尔诺夫的小职员。这条街的名字颇为讽刺,因为这里的居民以听话着称,而伊万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三十年来,他从未拒绝过任何请求,从不说字,甚至对街头流浪狗都毕恭毕敬。他的邻居们常说:伊万那孩子,真是个好人,连苍蝇都不忍心打。
伊万的公寓位于一栋五层灰色建筑的第三层,这栋楼建于赫鲁晓夫时代,墙壁薄得能听见邻居的呼吸声。每天清晨六点,伊万准时起床,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和棕色夹克——这是他在二手市场花五十卢布买的。他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确保嘴角上扬的角度既谦逊又亲切,然后出门去上班。
他的工作单位是人民服务委员会下属的第47号办事处,专门负责处理市民投诉。讽刺的是,这个号称服务人民的机构里,员工们最大的乐趣就是互相推诿责任。伊万是那里的模范员工,从不推辞任何工作,即使那些明显不属于他职责范围的请求。他的同事们都爱把最难缠的客户推给他,而伊万总是微笑着接受,仿佛这是莫大的荣幸。
伊万,那个投诉暖气不热的疯老太婆又来了,你去应付一下吧?
当然,我很乐意帮忙。
伊万,局长要你帮忙写他侄子的入学申请书,你知道的,那孩子连字母表都背不全...
没问题,我会尽力而为。
就这样,伊万的每一天都在他人的需求中度过。他有一个小本子,密密麻麻记录着别人托付的事情:帮三楼的老太太扛土豆,替邻居交电费,为同事的孩子做手工作业...这个本子越来越厚,而伊万自己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他常常工作到深夜,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那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的简陋公寓。
十一月的一个阴沉早晨,伊万像往常一样准备出门。窗外飘着细雪,彼得格勒的冬天总是来得特别早。就在他伸手去拿手杖时——一根他其实并不需要的黑色手杖,只是因为邻居老太太说有教养的绅士都应该有一根——门缝下悄然滑入一个黑色信封。
信封由厚重的羊皮纸制成,触感冰凉,仿佛刚从冰窖取出。上面用银色墨水写着:致最听话的伊万·斯米尔诺夫先生。字迹优雅得近乎病态,每个字母都像是在嘲笑收信人。伊万的心跳突然加速,一种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三十年来,他第一次对某样东西产生了抗拒感,但很快,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就被他习惯性的自责压了下去。
我怎么能这样?伊万心想,一定是什么重要的邀请,也许是表彰我的优质服务?他用颤抖的手指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剧院门票和一张便条。
尊敬的斯米尔诺夫先生,便条上写着,鉴于您对他人意愿的卓越服从,我们诚挚邀请您莅临听话街剧院,观赏专为您上演的《傀儡的一生》。演出将于今晚八点开始,请勿迟到——您知道迟是不礼貌的。
没有署名,没有地址。伊万翻遍信封,终于在底部发现一行几乎看不见的小字:剧院位于您最熟悉的地方。他的额头渗出冷汗。彼得格勒的剧院他只知道马林斯基剧院,但那张门票上的字样分明是听话街剧院——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地方。
一整天,伊万都心神不宁。他打翻了三次墨水,弄错了五份文件,甚至对一位来投诉的老太太发了脾气——虽然只是提高了一点音量,但这已经足够让他自责得想钻到地底下。下班后,他鬼使神差地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听话街上徘徊,希望能找到那个神秘的剧院。
雪越下越大,街灯一盏盏亮起,投下昏黄的光晕。伊万走遍了整条街,甚至拐进了平时从不注意的小巷,但除了几家常去的商店和那座他每天都经过的灰色建筑外,什么也没发现。就在他准备放弃回家时,突然发现一栋他从未注意过的建筑——它就夹在那家24小时营业的面包店和修鞋铺之间,仿佛凭空出现的一般。
建筑外墙漆黑如墨,窗户上挂着厚重的红色天鹅绒窗帘,一丝光线也透不出来。门口立着一个牌子,上面用花体写着:听话街剧院。伊万揉了揉眼睛,确信这不是幻觉。更奇怪的是,尽管他每天都走这条路,却从未见过这栋建筑。
也许是我太粗心了,伊万习惯性地自责道,这么好的剧院,我居然从来没注意过。他整了整领带——一条同事送的、他并不喜欢的绿色条纹领带——鼓起勇气推开了剧院大门。
门后是一个昏暗的大厅,墙上挂满了面具——微笑的、哭泣的、愤怒的、恐惧的,但它们都没有眼睛,只有两个空洞的窟窿。伊万感到一阵恶寒,但随即为自己的感到羞愧。一个穿红色制服的老妇人无声地出现,她的脸像蜡一样光滑,没有一丝皱纹,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斯米尔诺夫先生,我们一直在等您。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请跟我来,最好的座位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伊万想问她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谢谢您,女士。他跟着老妇人穿过一条铺着深红色地毯的走廊,墙壁上的烛台投下摇曳的影子,那些影子似乎在窃窃私语,嘲笑这个即将落入陷阱的可怜人。
剧院内部比伊万想象的要大得多,呈圆形,天花板高得看不见顶。观众席已经坐满了人,但奇怪的是,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像雕塑一样。当伊万走近时,他惊恐地发现那些其实都是穿着衣服的假人,它们的脸上画着夸张的笑容,手里还拿着节目单。
请坐,斯米尔诺夫先生。老妇人将他引到正中间的座位,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
伊万小心翼翼地坐下,发现椅子出奇地舒适,却冷得像冰块。舞台帷幕是深紫色的,上面绣着金线,图案是一群人在互相鞠躬,他们的头低得几乎要碰到地面。剧院里安静得可怕,伊万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突然,灯光熄灭,一道刺眼的聚光灯打在舞台上。帷幕缓缓拉开,露出一个与伊万公寓一模一样的场景——甚至连墙上那块他去年不小心弄上的墨水渍都一模一样。一个与伊万长得一模一样的演员坐在桌前,正在抄写什么。
这...这是我?伊万惊讶地站了起来。
请坐下,斯米尔诺夫先生,老妇人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观众不应该打断演出。
舞台上的开始独白:哦,我是多么幸运,能够帮助别人。今天帮邻居扛了十公斤土豆,替同事写了三份报告,还为三楼老太太读了信...虽然我很累,但想到别人因为我的帮助而开心,我就感到无比幸福...
观众席上的假人们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它们的木制手臂机械地拍打着。伊万感到一阵眩晕,这分明是他上周的日记,一字不差!
接下来的演出是一场噩梦般的展览。一幕幕场景展示着伊万的一生:他如何把自己的午饭让给欺负他的同学,如何熬夜帮同事完成工作,如何在母亲临终前还答应去帮邻居修水龙头...每一幕结束时,假人观众都会热烈鼓掌,而那个老妇人则站在一旁,用她那双没有生气的眼睛注视着伊万。
这不对...伊万喃喃道,我...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舞台场景突然一变。这次的站在镜子前,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为什么我不能说?为什么我总是担心别人怎么看我?什么时候我能为自己活一次?
剧院里的温度骤降。假人观众们发出嘶嘶声,它们的笑脸开始扭曲。老妇人的脸突然裂开,露出
这是错误的!错误的!假人们齐声尖叫,听话才是美德!服从才是真理!
舞台上的突然被一群穿黑袍的人拖走,他们手里拿着巨大的针和线。让我们帮他回到正路上,他们嘶嘶地说,不听话的嘴需要缝合,不听话的心需要修补!
伊万惊恐地跳起来,向出口冲去,但大门已经消失,只剩下一堵光滑的墙壁。他的身后,假人们已经离开座位,伸着僵硬的手臂向他逼近,它们的嘴里重复着同一句话:做个好人...做个好人...
让我出去!伊万尖叫着,拼命敲打墙壁,我后悔了!我再也不敢了!
就在假人们即将抓住他的那一刻,伊万从床上惊醒。他喘着粗气,浑身湿透,发现自己正躺在公寓的床上。窗外,彼得格勒的黎明刚刚到来,灰蓝色的天空透出一丝微弱的光。
只是个梦...伊万擦着额头的冷汗,感谢上帝,只是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