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萧钦言自尽,乾清宫的沉寂(2 / 2)
门轴转动,发出低沉的呻吟。林如海轻轻将门带上,随后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将那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死寂,连同那位曾经叱咤风云的首辅,一同隔绝在了空旷的文渊阁内。
“咔哒”一声轻响,门扉合拢。
阁内重归死寂,唯有萧钦言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巨大的书阁间回响。
他枯坐良久,目光茫然地扫过这象征帝国最高权力中枢的地方,最终,落在自己布满老人斑的手上。
那双手,曾执掌玉笏、批阅奏章、翻云覆雨,如今却抖得不成样子。
悲怆之色,再无掩饰地爬满了那张枯槁的脸。
他颤抖着手,探入怀中那厚裘的内袋深处,摸索片刻,掏出一个用蜜蜡封口的、仅有两寸长的小小白瓷瓶。
瓶身冰凉刺骨。
自从与四王密谋结盟、踏入那条不归路起,他便将这瓶东西随身携带,如同一个阴冷的诅咒,如影随形。
他知道自己可能踏上的是一条通往深渊的单行道,只是未曾料到,这深渊会以如此迅疾、如此惨烈的方式降临——不是死于朝堂倾轧的刀光剑影,而是败于千里之外、他一手“养”出来的“寇”之口!
萧钦言凝视着这小巧玲珑却足以致命的瓷瓶,过往数十载的宦海沉浮、尔虞我诈、荣耀与算计,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掠过。
从寒门学子到权倾朝野的首辅,他耗尽心力,用尽手段,最终也不过是帝王棋盘上一颗随时可弃的棋子。
罢了…罢了…
萧钦言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解脱的惨然。
他颤抖着拔开蜜蜡封口,一股微甜的杏仁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带着死亡的味道。
没有半分犹豫,他仰头,将那冰凉刺骨的苦涩液体一饮而尽!瓷瓶从无力的指间滑落,“啪”地一声脆响,摔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碎成几瓣。
剧痛瞬间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自腹中炸开,狠狠攫住了他!
萧钦言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抽搐起来,双手死死抠住喉咙,青筋暴起。
喉间涌上大股腥甜,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和窒息般的痛苦吞噬。
身体从宽大的紫檀椅上缓缓滑落,软软地瘫倒在地,再无半点声息。
那双曾经闪烁着鹰隼般锐利光芒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大睁着,死死盯着文渊阁那绘着玄鸟图纹的天花藻井,凝固着人生最后时刻的绝望与不甘。
堂堂大乾首辅,权倾朝野数十载,最终,无声无息地倒毙于他一手掌控过的权柄中心,以一瓶鹤顶红,自己给了自己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体面”。
几乎是同一时刻,乾清宫内。
“废物!蠢材!猪狗不如的东西!”
隆化帝如同暴怒的雄狮,在御座前烦躁地踱步,那份染血的西海军报被他狠狠掼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他面色铁青,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双目赤红,胸腔剧烈起伏,咆哮声震得殿顶承尘都在嗡嗡作响:
“南安郡王!朕要他何用?!朕容忍四王!容忍萧钦言!容忍他们结党营私!容忍他们逼宫索权!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让他们稳住西海!给朕守好国门!结果呢?!”
他戟指指向地上那份军报,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锐变调。
“他们养寇自重!好啊!养得好啊!养到把自己都喂到番邦嘴里去了!养到十几万大军溃败!主帅被擒!整个西海烂成了一锅粥!”
“他们的脑袋,还怎么配长在项上?应当砍下来,垒在西海关外当垫脚石!”
狂怒的帝王猛地转身,目光如淬毒的利箭射向侍立在旁、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恨不得缩进地缝里的夏守忠:
“夏守忠!”
“奴…奴婢在!”
夏守忠浑身一哆嗦,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传旨!”
隆化帝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命锦衣卫即刻点齐缇骑!查抄四王府邸!查抄萧钦言府邸!所有女眷,不论长幼,即刻打入教坊司为奴!所有男丁,下至垂髫稚子,上至白发苍苍,一个不留,全部锁拿,押入北镇抚司诏狱待审!等候朕的发落!”
“是…是!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
夏守忠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起身,冷汗已浸透后背,只想立刻逃离这雷霆震怒的漩涡中心。
然而他刚迈出两步,身后那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冰冷声音再次响起:
“站住!”
夏守忠瞬间僵在原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笑:
“陛…陛下…还有何吩咐?”
隆化帝胸膛依旧剧烈起伏,但眼中的怒火似乎被强行压制下去,沉淀为一种更深的、令人心悸的阴鸷与焦灼。
他扫了一眼地上那份军报,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即刻传旨,着内阁所有阁臣、六部尚书,火速入宫!到乾清宫议事!”
“西海这个烂摊子,必须立刻拿出对策!朕要听听,满朝朱紫,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奴婢…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传召!”
夏守忠不敢有丝毫怠慢,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乾清宫那沉重的殿门,将帝王那如山如岳的暴怒与迫切的杀伐指令,带向了整个神都紧张到极点的中枢官衙。
两刻钟后,乾清宫内殿。
龙涎香的浓郁甜腻被一股无形的焦灼与铁锈般的血腥气压得几乎凝滞。
巨大的蟠龙金柱在摇曳的烛火下拉出扭曲的长影,映照在下方一张张惶惑不安、冷汗涔涔的脸上。
内阁阁臣与六部尚书济济一堂,此时却噤若寒蝉,殿内落针可闻。
金砖铺就的地面冰冷彻骨,寒意顺着官靴直透骨髓。
隆化帝高踞在宽大的紫檀龙椅之上,那身明黄龙袍在跳跃的烛光下灼灼生辉,却丝毫驱不散笼罩其身的阴鸷与狂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