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双生魂(2 / 2)
法事开始,清虚道长念诵咒文,桃木剑指天画地。忽然狂风大作,七星灯摇曳不定。方子儒感到体内两股力量剧烈冲撞,痛苦难当。
“方子儒!你竟敢如此!”秦昭的声音充满愤怒与惊恐。
方子儒咬牙忍耐,默念自己名字。只见一道虚影从他头顶缓缓升起,正是他自己的魂魄。紧接着,又一道灰色虚影挣扎而出,与方子儒的魂魄纠缠在一起。
清虚道长见状,将桃木剑指向两道魂魄,喝道:“阴阳两隔,人鬼殊途!秦昭,还不放手!”
灰色虚影发出凄厉尖啸,非但不松,反而将方子儒的魂魄缠得更紧。两魂互相撕扯,难分难解。
忽然,灰色虚影中显现出一段记忆片段——不是秦昭的记忆,而是方子儒从未见过的一幕:
一个青衫书生跪在公堂上,堂上官员将一纸状文掷于地上,冷笑道:“秦昭,你诬告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大人明鉴!学生所言句句属实!周永昌贪污赈灾银两,证据确凿!”
“证据?”官员冷笑,“你说的账本在何处?”
秦昭脸色大变:“分明...分明已呈交...”
“胡说八道!”官员拍案而起,“来人,将秦昭功名革去,押入大牢!”
“不——!”秦昭嘶喊,“周永昌!你陷害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场景变换,阴暗牢房中,秦昭病骨支离,气若游丝。牢门外,周永昌负手而立,嘴角带笑:“秦兄,黄泉路上走好。你那账本,我会好生保管的。”
“你...不得好死...”秦昭瞪大眼睛,含恨而终。
画面再变,乱葬岗上,秦昭的尸身被随意丢弃,野狗啃食。他的魂魄飘荡在空中,怨气冲天,却无法离开尸身太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那夜山神庙中,遇见了躲雨的方子儒...
方子儒的魂魄感受到秦昭的痛苦与不甘,反抗的力道不觉减弱。清虚道长大急:“方公子!守住心神!”
秦昭的魂魄趁机反扑,将方子儒的魂魄紧紧包裹。两魂融合,竟开始互相渗透记忆。
方子儒看到了秦昭的一生:寒窗苦读,高中举人,立志为民请命,却因正直遭害,含冤而死。三年飘零,怨气日增,最终附身于他。
而秦昭也看到了方子儒的记忆:父母早亡,孤苦伶仃,苦读诗书,期盼中举光耀门楣。山神庙中躲雨,浑然不觉厄运降临...
忽然,秦昭的魂魄松开了。灰色虚影退开些许,与方子儒的魂魄相对而立。
“原来...你也是苦命人。”秦昭的声音不再狰狞,带着疲惫与悲凉。
方子儒的魂魄开口:“秦兄,你的冤屈已雪,仇人已诛,何必执着于此世?”
秦昭沉默良久,叹道:“是啊...仇已报...可我...我该去往何处?”
“往生去吧。”方子儒诚恳道,“若有来世,望你得遇明主,一展抱负。”
秦昭的虚影渐渐淡去:“多谢...这些时日,多有得罪...你的恩情,我来世再报...”
“不必言谢。”方子儒道,“你我相逢,亦是缘分。”
秦昭的魂魄彻底消散前,留下一句话:“小心周永昌之子...他已知晓你我之事...”
话音未落,灰色虚影化作点点荧光,随风而散。
方子儒的魂魄回归身体,睁开眼时,天已微亮。清虚道长收剑而立,面色苍白,显然消耗极大。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方子儒挣扎起身,行大礼。
清虚道长扶起他:“公子吉人天相。那秦昭最后时刻放下执念,自行往生,实属难得。只是...”道长皱眉,“他最后所言,公子需得留心。”
方子儒点头,心中却有些怅然。秦昭虽曾害他,但也是个可怜人。若非遭奸人所害,本该是位正直的官员,为民请命。
回到家中,方子儒大病一场,卧床半月方愈。病愈后,他感觉身体轻盈许多,那种被他人控制的压抑感彻底消失。然而,秦昭留下的影响并未完全消除——他的字迹仍带着几分秦昭的笔力,言谈举止间,偶尔会流露出不属于自己的果决。
乡邻们发现,方举人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温和有礼的书生,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历经沧桑的沉稳。
半年后,方子儒前往京城参加会试。这一次,他全凭自己本事,虽未中进士,却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归乡途中,他特意绕道秦昭故乡,寻访其家人。
秦昭家中已无亲人在世,只有一座荒坟,碑文模糊。方子儒出资重修坟茔,立了新碑,上书“故举人秦公昭之墓”,并亲自撰写墓志铭,记述秦昭生平事迹。
祭拜时,方子儒低声道:“秦兄,你的冤屈,我会让更多人知道。你的抱负,我也会继承一二。”
正烧纸钱间,忽然一阵阴风吹过,纸灰盘旋上升,似在回应。
回到云州,方子儒被任命为县学教谕。他尽职尽责,教导学生不仅要读圣贤书,更要有正直品格。每当讲学至“为民请命”之时,他总会想起秦昭,心中感慨万千。
这日,方子儒正在学堂授课,忽有衙役来报,说新知府到任,请他去府衙一叙。
方子儒心中疑惑,来到府衙,却见堂上坐着的竟是位年轻官员,面容与周永昌有七分相似。他心中一凛,想起秦昭最后的警告。
“下官方子儒,拜见知府大人。”方子儒躬身行礼。
新知府姓周名文渊,正是周永昌之子。他打量方子儒片刻,笑道:“方教谕不必多礼。久闻方教谕才学出众,本官初来乍到,还望方教谕多多指教。”
“大人言重了。”方子儒谨慎应答。
周文渊挥退左右,忽然压低声音:“方教谕,明人不说暗话。家父之事,本官已知晓内情。那秦昭的魂魄,可是附在你身上?”
方子儒心头一震,面上不动声色:“下官不知大人所言何意。”
周文渊冷笑:“不必装傻。家父临终前,已将一切告知于我。那秦昭怨魂不散,附在你身上复仇,害得我家破人亡。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令尊贪污赈灾银两,陷害忠良,罪有应得。”方子儒正色道,“秦昭确曾附我身,但已往生去了。大人若想报复,冲我来便是。”
周文渊盯着他,眼中杀机一闪而逝,随即又换上笑脸:“方教谕说笑了。家父之事,已成定案,本官岂会纠缠?只是...”他话锋一转,“本官听说,方教谕能通阴阳,不知可否为本官引见几位...故人?”
方子儒心知这是试探,淡淡道:“下官不过一介书生,不通法术。大人若无事,下官告辞了。”
回到家中,方子儒心绪不宁。周文渊显然来者不善,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果然,此后数月,周文渊处处刁难,先是削减县学经费,后又以莫须有罪名罢免了几位与方子儒交好的乡绅。
方子儒忍气吞声,只盼任期届满,调往他处。谁知周文渊变本加厉,竟诬陷方子儒贪污学银,将他革职查办。
公堂之上,周文渊高坐主位,冷笑道:“方子儒,你还有何话说?”
方子儒昂首而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大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好个伶牙俐齿!”周文渊拍案,“来人,大刑伺候!”
衙役正要上前,忽听堂外有人高喊:“且慢!”
众人望去,只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步入公堂,正是清虚道长。
周文渊皱眉:“你是何人?敢闯公堂!”
清虚道长不答,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贫道此来,是为呈交证据。周大人,你可认得此物?”
周文渊接过一看,脸色大变——那竟是他与商人勾结,倒卖官粮的账本!
“你...你从何处得来?”周文渊声音发颤。
清虚道长微微一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周大人,令尊的前车之鉴,你难道忘了?”
周文渊面如死灰,瘫坐椅上。原来清虚道长早已察觉周文渊心怀不轨,暗中调查,掌握了其罪证。
此事惊动了巡抚,周文渊被革职查办,方子儒冤屈得雪,官复原职。经此一事,他辞去教谕之职,决定专心着书立说。
方子儒将秦昭的故事写成《双魂记》,书中不仅记述了秦昭的冤屈,更探讨了人性善恶、因果报应。书成之日,他前往秦昭墓前祭奠。
坟前,方子儒焚书为祭,轻声道:“秦兄,你的故事,我会让世人知晓。你的冤屈,不会随时间湮没。”
一阵清风吹过,坟前柳枝轻摇,似在致谢。
多年后,方子儒成为一代名儒,弟子遍布天下。他常对弟子们说:“读书人当以天下为己任,宁直而死,不曲而生。这是我一位故人教会我的。”
每逢清明,方子儒必往秦昭墓前祭扫。有人见他常对空自语,似在与谁交谈。问之,则笑而不答。
一日,方子儒病重,自知大限将至。临终前,他将子孙唤至床前,嘱咐道:“我死后,将我葬于秦昭墓旁。生虽不同时,死愿为邻。”
子孙不解,方子儒却不再解释,含笑而逝。
下葬那日,清风观清虚道长前来主持葬礼。仪式完毕,清虚道长独坐墓前,叹道:“一世纠缠,终成知己。方公子,秦举人,愿你们来世,得为挚友,共展抱负。”
话音刚落,两座坟茔间,忽然生出一株奇树,一树双干,相依相扶,枝叶交错,难分彼此。时人奇之,称为“双魂树”。
有夜行路人称,月明之夜,常见树下有两道身影对坐弈棋,一着青衫,一穿灰衣,谈笑风生,宛若生前。
而那本《双魂记》,则在民间广为流传,成为警世之作。后人读之,无不感慨: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魂魄虽可双,人心贵在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