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我靠见鬼平定乱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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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山雨
残阳如血,舔着西山最后一道豁口,将那点吝啬的、暗红的光,泼在陈伍脸上。也泼在他身后,那十来个押送军卒汗津津、脏兮兮的号衣上。官道早已失了形迹,变成一条被荒草啃噬的烂肠子,蜿蜒着,挣扎着,通向前面灰蒙蒙一片山影。
风是凉的,贴着地皮扫过来,卷起尘土和枯叶,打在陈伍绑着破布、尚未痊愈的臂膀上,微微的疼。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里像塞了把热沙。败军之将。这四个字,比背上那几十斤的枷锁更沉,沉沉地坠在心口,坠得他每一步都踏着往日的硝烟和同袍濒死的眼睛。
半个月前,飞虎峪。李闯王一部精骑如鬼魅般穿出晨雾,冲散了他们仓促列好的阵。刀光、血光、人喊、马嘶……副将老赵替他挡了一记劈向面门的马刀,半个膀子斜飞出去,血烫得骇人。亲兵小六子拖着断腿,还想把陷在泥里的他拽出来,转眼就被几杆长矛捅成了筛子。他自己呢?左臂挨了一记狠的,骨头大概裂了,人却奇迹般地滚下了山坡,被乱草枯枝掩着,听着头顶的厮杀声渐渐远去,变成一片死寂,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远处乌鸦的啼叫。
他没死成。被搜救的残兵找到,捡回一条命,却也捡回一个“临阵脱逃、督战不力”的罪名。主帅需要替罪羊,来安抚朝廷的震怒,来遮盖那场惨败真正的疏漏。于是,陈伍,这个并非嫡系、靠些许战功一步步爬上来的守备,成了最合适的那只羊。革职,枷送,发配这鸟不拉屎的“思过之地”——黑林寨。
“陈……陈爷,前面就是了。”一个年轻些的军卒喘着粗气,指了指山坳口。语气里没了刚出营时的倨傲,只剩下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地方的畏怯。
陈伍抬起沉重的眼皮。黑林寨。几缕稀薄的炊烟从坳子里飘起,还没到树梢,就被山风吹得四散。一片歪歪扭扭的茅屋土房,像长在山坡上的灰褐色苔藓。最扎眼的,是村口那株老槐树,怕是有几百岁了,树干虬结如怪蟒,半边已然枯死,另半边却还顽强地支棱着几丛稀疏的绿。树下似乎蹲着个人影,黑乎乎的,看不大清。
“呸,真他娘的晦气地方。”押送的老卒头啐了一口,“送到了赶紧走,这地界,邪性。”
军卒们互相看看,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又带着点仓皇。进了村,景象更显破败。土路坑洼,积水发黑。偶有村民从低矮的院墙后探出半张脸,眼神麻木、浑浊,飞快地瞥一眼他们这群不速之客,又更快地缩回去,仿佛多看一秒都会沾染不祥。鸡不鸣,狗不吠,整个村子沉浸在一种古怪的寂静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铁链拖曳的闷响。
村正是个干瘪的老头,姓吴,穿着一件打满补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长衫,颤巍巍地验了公文,盖了戳子,一句话不多说,只把陈伍引到村西头最靠山脚的一处独院。院子围墙塌了半截,两间土屋看起来摇摇欲坠,窗纸破烂,在风里呼啦作响。
“就这儿了。”吴村正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水井在院角,还能用。吃的……自己想法子。村里地薄,没余粮。”他顿了顿,混浊的眼睛在陈伍脸上停了停,又飞快移开,压低嗓子,语速极快地说:“晚上,不管听见什么动静,莫出门,莫点灯,莫吭声。窗板钉死。切记,切记。”
说完,也不等陈伍反应,转身就走,那步子竟比来时轻快了不少,仿佛多停留一刻都是煎熬。
军卒们卸了陈伍的枷锁,像丢掉什么烫手山芋,头也不回地跟着吴村正走了,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暮色渐浓的村巷里。
陈伍站在荒草丛生的院子里,活动着僵硬的脖颈和手腕。枷锁虽去,那无形的重压却丝毫未减。他走到井边,摇动辘轳,打上半桶冰凉的井水,把头脸埋进去,激得浑身一颤。水影晃动,映出一张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在疲惫和颓唐深处,还偶尔闪过一点属于军人的、锐利的寒光。
败军之将?他对着井水扯了扯嘴角,一个无声的、苦涩的弧度。
简单收拾了一下勉强能住人的屋子,找出包袱里最后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饼,就着冷水啃了。夜色如墨汁,迅速洇开,吞没了山峦、树影和破败的村庄。风大了起来,穿过坍塌的院墙和破窗,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无数人在远处压抑地哭。
陈伍躺在冰冷的土炕上,枕着包袱,睁眼看着房梁上垂下的蛛网在黑暗里模糊的轮廓。吴村正那紧张到诡异的神情,村民躲闪畏惧的眼神,还有军卒们那句“邪性”,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
“阴兵借道?”他无声地嗤笑。战场上尸山血海都滚过,死人见得多了。若有鬼,飞虎峪那几百弟兄的冤魂,第一个该找的是闯贼,第二个,就该是那些高高在上、却让儿郎们送死的蠢货。哪轮得到这穷山沟装神弄鬼?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睡意终于要将他拖入混沌时——
呜——!
一声极其悠长、极其凄厉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刺破了夜的死寂。那声音非金非革,透着一种穿透骨髓的阴寒,仿佛从地底极深处传来,又好像贴着每一面墙、每一扇窗在摩擦。
陈伍猛地坐起,睡意全无。
紧接着,是脚步声。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几个人,是成百上千,整齐划一,沉重而滞涩的脚步声。嚓……嚓……嚓……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尖上,带着铁甲摩擦的微响,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湿漉漉的粘腻感,从村外的山道方向传来,越来越近。
村里的狗,终于叫了。不是凶猛的吠叫,而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极度恐惧的呜咽,短促一两声后,便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扼住了脖子。
陈伍的手,摸到了炕边冰冷坚硬的刀柄。那是他仅被允许保留的旧物,一把随他多年的腰刀,刃口已有不少残缺,但握在手里,总算有一点依靠。
他悄无声息地溜下炕,赤脚走到窗边,从破纸的缝隙往外望去。
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惨白,吝啬地洒下来,给屋外的一切镀上一层诡异的青灰色。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影影绰绰的树影在风里狂舞。但那脚步声,那铁甲的微响,还有空气中陡然降低的温度和弥漫开的、淡淡的……像是铁锈混杂着潮湿泥土的腥气,都无比真实。
他想起吴村正的告诫:莫出门,莫点灯,莫吭声。
鬼使神差地,陈伍轻轻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寒风扑面,激得他汗毛倒竖。他握紧刀,像一头敏捷的狸猫,贴着墙根的阴影,向村口那株老槐树摸去。那是个制高点,能看清进村的山道。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硌脚的石子上,心跳在耳鼓里咚咚作响,混杂着那越来越近的、诡异的行军声。离槐树还有十几步,他闪身躲在一截半塌的土墙后,屏住呼吸,慢慢探出头。
月光在此刻,似乎亮了一瞬。
他看见了。
山道上,雾气不知何时弥漫开来,灰白色的,浓得化不开。就在那翻涌的雾气中,一列队伍,正沉默地行进。
他们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泥污血迹的号衣,依稀能辨出是官兵的服色。有的没了头盔,露出惨白浮肿的脸;有的拖着残肢,脚步蹒跚;有的胸前豁开着巨大的伤口,隐约可见森森白骨。队伍并不凌乱,甚至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整齐,长枪、腰刀握在他们青白僵硬的手中,枪尖刀锋黯淡无光,却凝聚着实质般的死气。
他们就这样走着,踩着听不见的鼓点,穿过雾气,穿过月光,对沿途紧闭的门户、对躲在墙后窥视的陈伍,视若无睹。只有那股阴冷的气息,随着他们的经过,水银泻地般弥漫开来,冻彻骨髓。
陈伍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这不是幻觉。那些号衣的制式,那些残缺的武器样式……甚至有几张模糊的面孔……
队伍中间,一个格外高大的身影,扛着一面破烂的、几乎只剩旗杆的认旗,踉跄而行。经过槐树下方时,他似乎……似乎微微侧了一下头。
陈伍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张脸,半边被可怕的刀伤撕开,皮肉翻卷,但剩下的半边,那眉眼,那下颌的轮廓……
是赵大膀!他麾下的哨官,飞虎峪替他垫后,身中七箭力战而亡的赵大膀!
几乎是同时,那残破面孔上,完好的那只眼睛,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准确地对上了陈伍藏身的方向。
然后,那撕裂的嘴角,向耳根方向,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扯开。
一个笑。
森然,冰冷,带着无尽的怨毒与嘲弄,凝固在青白僵死的脸上。
陈伍如遭雷击,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炸起,瞬间席卷全身,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硬。他想移开视线,想后退,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列沉默的、死气沉沉的队伍,带着赵大膀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缓缓没入村庄另一头更浓的雾气中,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连同那凄厉的号角声,一齐消失在死寂的黑暗里。
月光重新被云层吞噬。村口的槐树只剩下一个张牙舞爪的黑色剪影。
陈伍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上,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冷汗浸透了单衣,紧贴在皮肤上,冰凉粘腻。腰刀“哐当”一声掉在脚边,他也毫无所觉。
那不是山精野怪,不是寻常传说。
那是他死去的兵。
他带的兵。
阴兵……真的在借道。
而他们,看见了他。
卷二 惊变
陈伍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摸回那间破屋,如何捱到天亮的。当第一缕惨白的天光,勉强透过破烂的窗纸照进来时,他仍僵坐在冰冷的土炕沿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把腰刀,指节泛白。门外传来细微的声响,是早起的村民窸窸窣窣的活动,压得极低的交谈,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
昨夜所见,非梦非幻。那冰冷的死气,赵大膀脸上凝固的森然笑意,像毒刺一样扎在他脑子里,反复搅动。他不怕死人,战场上见的多了。可当死去的同胞以那种方式、带着那种眼神重现,一种混合着惊悸、荒诞和更深沉悲哀的情绪,攥住了他的心。
同袍……他们为何在此?那整齐划一的步伐,那破烂却依旧持握的兵器……他们还在“行军”?去向何方?为何对他——他们曾经的守备官——露出那样的笑容?是怨他未能带他们得胜还乡?怨他独活?
一连串无解的问题,啃噬着他。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牵动左臂伤处,一阵隐痛。不能这样。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也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些许。无论如何,得先弄清这黑林寨的底细,弄清这“阴兵借道”究竟是何缘由。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晨间的寒气涌来。村子里比昨日更显寂静,几个早起的村民瞥见他,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缩回门后,或低头匆匆走开,眼神躲闪,透着疏离与畏惧。吴村正那干瘪的身影,正蹲在村口老槐树下,抽着一杆早烟,烟雾缭绕,衬得他满脸的皱纹更深,像风干的老树皮。
陈伍走过去。吴村正抬头看他一眼,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没说话,只是吧嗒吧嗒抽得更凶了。
“吴村正,”陈伍开口,声音因一夜未眠而有些沙哑,“昨夜……”
“陈爷昨夜休息得可好?”吴村正打断他,语气平板,听不出情绪,“山村野地,多有惊扰,习惯便好。”
“我听见了些动静,”陈伍盯着他,“也……看见了些东西。”
吴村正抽烟的动作顿了顿,烟雾后的眼睛倏地抬起,锐利地刮过陈伍的脸,那眼神里没有了昨日的畏缩,反而有种破罐破摔的麻木,以及一丝极深的、难以言喻的东西。“看见什么,都是陈爷自己的事。老汉早说过,晚上莫出门。”
“那是兵。”陈伍语气加重,“穿着号衣,拿着兵器。是我的兵。”
“你的兵?”吴村正嗤笑一声,声音干涩,“陈爷,这里是黑林寨,不是你的军营。你的兵,该在飞虎峪,该在坟地里躺着。”他磕了磕烟锅,站起身,佝偻着背,“不管看见什么,都烂在肚子里。对你好,对村里人也好。这世道,活人顾活人,死人的事,少打听。”
说完,他不再看陈伍,背着手,慢慢踱回村里,背影萧索。
陈伍站在原地,看着那株虬结的老槐树。树下泥土似乎比别处更暗沉一些。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土,放在鼻尖嗅了嗅。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腥气,混杂在泥土味里。不是血腥,更像是一种……陈腐的铁锈和潮湿墓穴的气息。
接下来的两日,陈伍在村里默默走动。他不再追问阴兵的事,只是帮着村民修补一下破损的篱笆,从井里打水时,也顺便给邻近几户水缸见底的人家提上两桶。他沉默寡言,但动作利落,带着行伍之人特有的干练。起初,村民依旧躲着他,尤其是当他靠近村口山道方向,或者目光望向远处层峦叠嶂的深山时,他们的警惕几乎写在脸上。
直到第二天傍晚,他去村东头一处塌了半边的废弃土屋,想找些能用的木料。刚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和一个老妇人虚弱的呻吟。
屋里昏暗,一个头发花白、瘦得脱了形的老妪蜷在角落一堆破烂草席上,身上盖着看不出颜色的薄被。一个八九岁、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正用缺了口的瓦罐给她喂水,小手颤巍巍的。
陈伍默然看了片刻,转身出去。不多时,他拿着自己包袱里仅剩的、小半块干净的粗布,和一包从沿途采摘、本打算自己疗伤用的、略有消炎镇痛之效的草药根茎回来了。他烧了点热水,用粗布蘸湿,轻轻给老妪擦拭额头和干裂的嘴唇,又将草药根茎捣烂,挤出些许汁液,喂她服下。动作不算温柔,甚至有些笨拙,却稳当。
小女孩睁着乌黑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小手里紧紧攥着一块脏兮兮的护身符样的布包。
老妪的咳嗽似乎平缓了些,昏睡过去。陈伍摸了摸小女孩枯黄的头发,没说话,放下那小半块粗布和剩下的草药,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一直沉默的小女孩忽然细声开口,声音像受惊的小雀:“爷……晚上,别去西边山坳……有‘回响’。”
陈伍脚步一顿,回头看她。小女孩却已低下头,紧紧抱住怀里的布包,再不吭声。
西边山坳……
当天夜里,阴兵没有出现。死寂的黑暗里,只有风声呜咽。陈伍却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尽是飞虎峪的血光,和赵大膀那森然的笑容。
第三日午后,陈伍正在自己那小院角落,用石头打磨那把残破的腰刀。刀刃与砺石摩擦,发出单调刺耳的声音。忽然,村口方向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夹杂着惊叫和奔跑的脚步声。
他心头一凛,提刀起身,快步走向村口。
只见几个村民连滚爬爬地从山道方向跑回来,脸上满是惊惶,手里还拖着些凌乱的柴捆。吴村正也被人搀扶着,气喘吁吁,面如土色。
“咋回事?”陈伍拦住一个跑过的后生。
那后生嘴唇哆嗦着:“狼……好多狼!不,不是狼!是……是骑马的!从西边山坳那边冒出来的!看见我们,就追!”他语无伦次,手指颤抖地指向西边。
西边山坳?小女孩说的“会响”?
陈伍脸色沉了下来。他推开簇拥的人群,几步登上村口一处半塌的矮墙,手搭凉棚,向西边望去。
远处山峦起伏,林木萧瑟。起初并无异样,但片刻后,只见西边一处山梁后,陡然惊起大群飞鸟,黑压压一片,聒噪着四散。紧接着,几个黑点出现在山梁上,迅速扩大,变成二三十骑,正沿着山脊线,向黑林寨方向疾驰而来!马蹄践踏起滚滚烟尘。
不是狼。是人。是骑兵!
而且看那奔行的速度和隐约的队形,绝非寻常山匪流寇,更像是……受过些训练的骑手!
“关寨门!快!把能挪动的都堵上去!”陈伍暴喝一声,声如雷霆,瞬间压过了村民的慌乱。
黑林寨没有真正的寨墙,只有一道低矮破烂的土围子和一道同样摇摇欲坠的木栅栏门。村民被他的吼声震得一呆,随即在吴村正嘶哑的催促下,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老人妇孺尖叫着往村里跑,青壮男子则慌慌张张地搬运着石块、烂木头,试图加固那可怜的房御。
陈伍跳下矮墙,目光疾速扫过周遭。村子地势略高,但无险可守。对方是骑兵,速度极快,一旦冲进来,就是一场屠杀。村民手中的武器,只有柴刀、草叉和几把锈迹斑斑的猎弓。
“你,你,还有你!”他随手点出几个看起来还算壮实的汉子,“去找锣,找锅,凡是能敲响的,都拿到这边来!快!”
“弓箭!谁家有猎弓?集中起来!箭不够?削尖的竹竿、木棍也行!”
“老人孩子,全部躲到村中间那几间石基的屋子里去!快!”
一连串的命令脱口而出,带着不容置疑的战场煞气。混乱的村民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下意识地按他的吩咐动了起来,尽管动作依旧慌乱。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那队骑兵已冲下最后一道山坡,距离村口不足二里地了。烟尘更近,已能看清马上人影的轮廓,粗犷,彪悍,手中挥舞着雪亮的马刀,发出阵阵嗜血的呼啸。
“只有二十余骑……”陈伍眯起眼睛,心中飞速盘算。对方或许是某股流窜的闯军散兵,或许是其他乱兵匪类,看中了这偏僻山村,想来劫掠一番。若是他手下精锐尚在,这等规模的骑队,一个冲锋就能击溃。可现在……
他看了看身边,几十个面有菜色、握着粗陋武器的村民,眼神惊惧,手脚发抖。靠他们正面抵挡骑兵冲击?无异于螳臂当车。
“听着!”陈伍转过身,面对聚拢过来的青壮,声音压过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和呼啸,“不想死,不想家里人死,就按我说的做!把栅栏门从里面用石头顶死,但留一条缝!所有人,退到栅栏后二十步,伏低!弓箭和投矛的,藏在两侧屋舍后,听我号令!”
他拾起地上一个破瓦盆,又抓起一块石头。“等我敲响这个,藏好的人,给我对准马腿,往死里招呼!不要怕!他们的马冲不起来,就是没牙的老虎!”
也许是绝境逼出了血性,也许是陈伍那镇定狠厉的态度感染了他们,村民们眼中的恐惧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兽般的拼命神色。他们依言散开,各自就位。
陈伍自己则提着刀,独自一人,站在那道简陋的、留着一道缝隙的木栅栏门前。身影挺拔如枪,面对滚滚而来的烟尘和杀意。
马蹄声如雷,轰然而至,在村口外数十步处略微一顿,似乎没料到这穷村子竟有人敢抵抗。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独眼的骑匪,狞笑一声,马刀一指:“碾过去!鸡犬不留!”
二十余骑再次加速,如同铁流,冲向那扇可怜的栅栏门。马蹄翻飞,泥土四溅,雪亮的刀锋映着昏黄的天光。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
陈伍甚至能看清独眼骑匪脸上狰狞的毛孔,能闻到风中传来的汗臭和马匹的腥臊。他握刀的手,稳如磐石,左脚微微后撤,身体重心下沉,摆出了一个最标准、最利于发力劈砍的起手式。眼神冰冷,死死锁定那独眼匪首的脖颈。
五步!
“哐啷——!!!”
震耳欲聋的敲击声,并非来自陈伍手中的破瓦盆。声音来自天空,来自地底,来自四面八方!尖锐、凄厉,直透魂魄!是号角!是昨夜那阴寒彻骨的号角声!
与此同时——
呜——!
狂风毫无征兆地平地卷起,飞沙走石,天色骤然昏暗,仿佛一瞬间从午后跌入黄昏!那风阴冷刺骨,吹在脸上,像刀子刮过。
正在冲锋的骑匪队伍,最前面的几匹马突然发出惊恐已极的嘶鸣,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手狠狠甩落!后面的收势不及,顿时撞作一团,人仰马翻,惊呼惨叫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