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五·趁年华(4)(2 / 2)
“真的?!”
潇湘猛地回头,转身就要往楼下跑,却被杜如琢笑眯眯地拦住:“姑娘还是先回去换身行头吧,反正他现在也动弹不得,只能干躺着,不着急。”
待到她飞快地换完衣服洗完脸,急匆匆冲到楼底,杜如琢已经在屋内了,扭头苦恼地招呼道:“潇湘姑娘,来的正好,你快来作证,英师妹当真平安出来了,我可没编谎话骗他。”
宋渡雪体内花毒仅仅是被崇华施法冻结,尚未清除,满身的彼岸花犹自盛放,荼靡绚烂似朱砂燃烧,就连唇瓣都被花瓣缠绕,浑身上下就只剩一双眼睛能动,直勾勾地望着她。
潇湘被他看得心中一酸,默默吸了口气,拉过来一把椅子,低声道:“是,她的确平安无事,只是为你采药去了而已,很快就能回来。”
宋渡雪目光在二人间转了一圈,却倏然阖上了双眼,眼睫如遭网缚的蝶翼,止不住地轻颤——他不信。
失去知觉的身体像一座铁铸的牢笼,无数可怖的念头在他心头萦绕不散,也许朱英已经死了、失踪了、永远困在酆都城中出不来了,也许他们早就串通好了,先编个借口稳住他,反正他现在也没法求证,只能他们说什么就信什么……也许他永远也等不到朱英回来了。
可见宋大公子着实被心魔种折磨得不轻,不仅对人缺乏信任,被害妄想还很严重,固执起来更是有某位坏榜样的神韵,任谁说都不听,还拒绝吃药,四个人打着圈解释都没能劝动,最后杜如琢索性不伺候了,直接宣布众人解散,该干嘛干嘛去,等罪魁祸首自己回来想办法。
于是及至当天傍晚,奔波了两日的朱英刚回院子,还没来得及坐下歇口气,便被几个人一个劲地往屋里赶,要她去向宋渡雪证明她还活着,而且不知怎的,每个人的表情都有几分幽怨。
朱英哭笑不得,只好让严越在屋外稍等,自己在众人夹道目送下推门而入,顶着宋渡雪如有实质的滚烫目光走到床畔坐下,抬眸与他对视片刻,唇角牵起一抹无奈的弧度:“看清了吗?我真的没事。”
宋渡雪如钩的眼尾倏然染上薄红,喉头滚了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放,好像生怕眨一下眼,她就化作泡影凭空消散了。
杜如琢遭这小两口翻来覆去地折腾,总算找到机会打击报复,拱火不嫌事大地在门外喊:“那也说不一定,万一是幻觉呢?是不是,大公子?”
朱英嘴角一抽,心说杜师兄迟早有天要栽在这张嘴上,宋渡雪瞳孔却猛地一缩,眼底闪过抹清晰可见的惊慌,目光随即在她身上四处游移起来,似乎当真听信了谗言。
然而还不等他找到可以信任的证据,视野却忽地陷入黑暗,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了他的双眼,轻得像落羽。
宋渡雪心头不由得一颤,眼睫唰地蹭过她掌心,确凿无疑的真实感强硬地把他按回了地面,心魔种的絮絮低语刹那止息,只由一人给予的黑暗带来了某种错觉,宋渡雪忽然觉得,朱英其实离他不远。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屋外挤来看热闹的全都大受震撼,杜如琢不知道从哪摸出来把折扇,“啪”一声展开,啧啧称奇地遮住了下半张脸——看不出来啊,英师妹,高手。
朱英全然没发觉她下意识的举动有多暧昧,收回手道:“这样总该信了。放心,我很好,既没落下伤病,也没失去自由,倒是你……”
视线落下几寸,停留在他脸颊妖冶的血花上,无声叹了口气,屈起手指蹭了蹭。
“疼不疼?”
宋渡雪垂眸看了看她的手指,又掀起眼皮看了看她,有口难言,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她。
宋大公子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还真是怪新鲜,朱英轻笑了一声:“是就眨一下眼,否就眨两下。”
宋渡雪缓慢地眨了两下眼。
“要不要喝药?”
眨一下。
“敢不敢再寻死了?”
眨两下。
朱英终于满意,任人宰割的宋大公子让她回忆起了一些他还是个小不点时的光景,微微一笑,顺手在宋渡雪发顶揉了一把:“嗯,听话。”
门口的朱菀撇了撇嘴,小声嘟哝:“就会跟英姐姐卖乖,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怎么没见他听话?”
潇湘也翻了个白眼,指桑骂槐道:“呵,内外有别,你跟人家能一样么。”
杜如琢摇着头感慨:“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啊,大公子这病,啧啧,我看是治不好了,靠心药勉强吊着续命吧。”
朱慕被他们堵在门外,什么也看不见,疑惑地四下打量了一圈,也没找到隔音法术的痕迹:“你们知道他们能听见吗?”
三人异口同声道:“知道啊。”
朱慕匪夷所思:“那为何不直接进去?”
三人各自对视一眼,没人解释,只一个劲地摆手,坚决拒绝:“不进不进,要进你自己进。”
严越还等着跟朱英切磋,不知为何里面都没声音了,却始终不见人出来,扭头询问:“他们说完了么,何时能走?”
“……”
有这群叽里呱啦的家伙看猴似的聚在门外,朱英就算想待也待不下去了,只得起身告辞:“你把药喝了,安生休养,我先去跟严兄切磋一番。”
还惦记着切磋!
前一刻还触手可及的错觉像个被戳破的泡,“啪”地原形毕露,宋渡雪眼中顿时涌现三分愤怒三分谴责还有四分的委屈不舍,眼神简直能把她五花大绑了,但朱英总不能一直坐这跟他大眼瞪小眼,硬着头皮转身出门,顺道把一众闲杂人等也统统领走,还给宋大公子个耳根清净。
芥子小楼的门与空屋房门联通,众人才到门口,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云苓独自端着满盘的瓶瓶罐罐,侧身吃力地抵开门,胳膊不慎撞上了杜如琢摆在门口碍事的木雕,“嘶”了口气,手中托盘也随之一歪,幸亏朱英眼疾手快,一把托起,才没摔个遍地开花。
“谢、谢谢姐姐。”
云苓差点闯祸,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身后又忽地一空,有人猝不及防帮她拉开了房门,吓得她脚下一个踉跄,连忙抱紧木盘,一扭头,正迎上了严越纤尘不染的昆仑白衣。
于是众人都看见这姑娘“噗”地红了,张口结舌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比蚊子还小声的“谢谢严大哥”,话一撂下就撒腿往里跑,活像谁要吃了她似的,长辫子甩成了条慌张的尾巴。
眼见她一头钻进走廊拐角没了影,朱英才道:“你看,我就说她怕你。你究竟做了什么,把小姑娘吓成这样?”
潇湘不可思议地转过脸来,望着这一黑一白两桩活木头,实在想不通他们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严越不解地蹙起眉:“是么?”
朱英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然她为何一见你就呼吸急促、浑身僵硬、紧张得说不出话?多半是你每回出现都刚猎完灵兽,瞧着可怕得很,又不说话,叫她误以为你不是好人了。”
严越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道:“但她说她喜欢我。”
朱英正待继续论证,蓦然听见这么一句平地惊雷,后话霎时卡在了嗓子眼里,猛地扭过脸来,瞳孔剧震:“她说什么???”
在场众人如遭雷击,全在一瞬间睁圆了双眼,见了鬼似的瞪着他,严越还丝毫没意识到问题有多大,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她说她喜欢我。”
“……”
玄关处落针可闻,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巴叮呤咣啷掉了一地,没一个人敢吱声,活脱脱吓成了一屋子木鸡。
最后还是朱英率先开口打破僵局,一不小心也被传染上了结巴:“你、你等等……是哪种喜、喜欢?”
严越摇头:“不知。”
朱英两眼一瞪:“你没问?”
“没有。”
朱菀拼命捂着嘴压抑尖叫,疯狂拉扯潇湘的袖子,直把她扯得左摇右晃,浑似风中弱柳,勉强翻出点理智,红着脸艰难道:“她、她为何跟你说这个?是不是有什么缘由?”
严越仍旧摇头:“不知。”
“你也没问?”
“没有。”
杜如琢简直快把舌头咂出泡了,心说真是勇气可嘉,后生可畏,人不可貌相,“唰”地合上扇子朝他一点,伸长了脖子直奔主题:“敢问道友心下如何,喜欢她吗?”
严越闻言微怔,好像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茫然地反问:“什么喜欢?”
你倒是当时就向人家问清楚啊?!
潇湘彻底词穷了,哑然半晌,坚持不懈地追问:“那……那你怎么回答的?”
严越略作沉吟,现场重演了一遍他被姑娘表白时的反应——鹤目无波,薄唇轻启,在众人屏息凝神中飘飘然落下一字真言。
“哦。”
满屋子人都被这一个字砸得人仰马翻,齐齐难以置信地拔高了声音,差点把楼震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