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六·趁年华(5)(1 / 2)
男欢女爱这事,自古就是合道修士的心腹大患,七情六欲中的头号大敌,毕竟比起贪嗔痴,爱之一欲发作快,入骨深,斩不断理还乱,实在棘手。
然而即便如此,仍旧防不胜防,就连清规戒律最严的三清山都屡禁不止,足可见此毒之难缠。
不过话虽这么说,世上又不是人人都是痴情种子,不修行至一定境界也碰不上桃花劫,说到底,修士寿命何其漫长,哪怕一时心随风动,过个百十来年也就淡了,影响不了大道。
故而在年纪尚轻的修士中,明知故犯的大有人在,比方说杜如琢就很不把此戒当回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风月本是美景,既不损人,又为何要辜负良辰佳期呢?
更何况求道已然枯燥至极,若途中还没个称意之人聊寄缱绻情丝,这千年百载如一日的日子,岂不是太过寂寞了。
因此在场众人中唯一一个年逾百岁的杜如琢对此事的态度是:好,好得很。小师妹志存高远,年纪轻轻就敢挑战最难啃的昆仑硬茬,不管最后成还是不成,他都敬她是个人物。
上梁不正下梁歪,杜师兄带头支持,朱菀第一个积极响应,还把潇湘一起拉入伙,共同组成智囊团,朱慕一如既往地没意见,宋渡雪动都动不了,有意见也只能憋着,至于朱英,她自己的感情都还一团乱麻,哪敢给别人添乱,肃然起敬地选择了旁观。
瀛洲岛上的生活就这么乱七八糟地开始了。
永宁廿年,七月十九日,智囊团确立现阶段方针,即以朱英为饵,诱使严越现身于松阴小院,制造二人相处的机会。朱菀挺身而出,前往拜托朱英常邀严越来院里做客,朱英答应。
二十日,严越与朱英一同入野地采药,彻夜未归,计划失败。
二十二日,严越上门邀朱英切磋,整日不见两人踪影,计划失败。
二十三日,云苓出诊桃源村,遗憾错过,计划失败。
二十五日,严越上门邀朱英同行猎灵兽,欣然赴往,三日未归,计划失败。
二十九日,宋渡雪伤情好转,终于可以口吐人言,对严越频频登门表达了强烈不满,声称打扰睡眠,要求减少其出现次数,朱英答应。
三十日,严越未现身,朱英早出晚归,询问缘由,答曰切磋。
三十一日,严越未现身,朱英早出未归。
八月二日,严越未现身,朱英带回五阶迷踪蝠遗骸一具,方壶窟奇石异矿数斤,杜如琢当即叛变,表示机会难得,支持两人多多外出打猎。
八月三日,智囊团与宋渡雪达成协议,宋大公子同意收回成命,而智囊团须全力撮合严越与云苓,不得有丝毫懈怠。
八月四日,江清带回霸下蛋,置于药圃灵泉中孵化。严越上门邀朱英切磋,未遂,蛋追出了药圃,满地乱滚。智囊团灵机一动,请严越也留下帮忙打理药圃,严越答应,云苓慌忙谢绝,计划失败。
八月六日,严越未现身,宋渡雪对霸下展露出兴趣,提出愿随朱英同往药圃一观,却意外发现其对霸下亦有吸引力,二人之中,蛋只择一人追。朱英复得自由,喜出望外,留下宋大公子陪蛋玩,自己入野地采药,是夜未归。
八月八日,严越与朱英一同归来,云苓出诊,计划失败。
八月九日,切磋,失败。
八月十日,采药,失败。
八月十一日,智囊团召开紧急会议,指出当前情况不容乐观,从近日观察可知,严越行踪不定,来去如风,极难捕捉,若不采取强力措施,恐怕永远都无法得手,为了云苓妹妹的幸福,必须拿出点真本事了!
八月十二日,打猎,失败。
……
直至今日,朱菀回望过去,才发现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她们成功让云苓和严越说上话的次数,居然是零!
成果如此惨淡,实在叫人灰心丧气,朱菀可以对天发誓,她已经拿出了毕生的功力,奈何严越那家伙油盐不进,眼里除了剑还是剑,恐怕月老本人下凡都拿他没办法,再加上云苓还不配合,好几回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却都被她各种推辞,这样下去怎能成事?
“云苓妹妹,你跟姐姐说句实话,”朱菀蹲在药圃里,一边锄草一边严肃道:“你真的喜欢他吗?确定不是错觉?”
云苓羞得耳根通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被朱菀追着反复逼问,才终于小声道:“嗯、嗯,喜欢。”
朱菀:“为什么?你有什么证据?”
云苓一愣:“证、证据?”
朱菀煞有介事道:“对啊,你想想,他那个人,又冷,又闷,又无趣,连衣服都没有第二件,你喜欢他什么?”
云苓闻言一怔,错愕地望着她,俩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忽地“扑哧”笑了:“原来在菀姐姐看来,严大哥是这样的吗?嗯……好像也没错。但、但我觉得,严大哥又帅,又强,还很温柔,哪里都很让人喜欢。”
“温柔?”朱菀瞪大了双眼,好似在听梦话:“哪里温柔?”
“很多地方呀,”云苓抿唇一笑:“比如说,他那么那么厉害,却从来不欺负弱小,只拔剑向更强者,不是很温柔吗?”
“可是他明知道你的心意,还不搭理你哎,”朱菀白忙活了一整月,好生体会了一把对牛弹琴的滋味,想起就气不打一处来,愤愤不平道:“可恶,根本没把我们当回事!”
云苓反而比她想得开,笑着摆手道:“没关系的,我不介意。严大哥一直是这样的,他也一直像这样就好。”
潇湘抬眸瞧了她一眼,轻声问:“可是给出去的心意没人回应,不会觉得失落吗?”
“嗯,会有一点点……但我也不是为了得到他的回应才给的。”
云苓个子本来就娇小,蹲下来后更是只有丁点大,自己想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把发烫的脸颊埋进膝头,闷闷地嗫嚅道:“我就是……就是一见他就觉得很喜欢,所以忍不住想告诉他。”
潇湘闻言眼中流露出几分怜爱,没说什么,抬起干净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顶。倒是朱菀这个光有理论没有实践的门外汉,还在旁边一个劲地大放厥词:“真的吗?可是你若真心喜欢他,怎么会不想跟他说话、不想跟他待在一块呢?云苓妹妹,你还小,会不会是还没弄明白什么是喜欢,一不小心搞错了?”
潇湘挑眉:“喜欢就是喜欢,还能怎么搞错?”
朱菀一本正经地竖起根手指:“能啊,比如说,同样是心跳加速,可能是心动,也可能是吓的。”
“……”
终于有人听不下去了,药圃外的灵泉旁传来道嗤之以鼻的声音:“得了吧,她自己的心意,自己分不清,需要你来指点?”
朱菀吓得一激灵,猛地回头:“你怎么醒了?”
树影池光之间,宋渡雪躺在一把逍遥椅上,身前披了件外袍,膝上放了半卷闲书,乌发未束,随意地披散肩头,脸颊血痕已淡去七分,只余下浅桃似的妃色痕迹,懒洋洋地掀开眼帘,侧目瞥她一眼:“谁告诉你我在睡觉了?”
“那你干嘛不出声?”朱菀理直气壮道:“偷听姑娘说悄悄话,你不是正人君子!”
宋渡雪嘴角一抽:“你当我想听?你比蛤蟆还吵,真睡着也该被你吵醒了。”
他俩每天不这么斗上几十句嘴都消停不下来,已经快成宋大公子的复健项目了,有朱大喇叭陪练,宋渡雪恢复神速,如今口齿已清晰如常,但手脚还是使不上力,只能每天准时准点被抬出来,定海神针似的往霸下池旁一放,代替朱英履行她孵蛋的职责。
云苓习以为常地笑笑,低头继续为兰草剪枝,又听潇湘问:“妹妹可想过日后的打算?他毕竟不是瀛洲修士,一朝离去后,可能就许久都见不上了。”
“啊,我、我还没想过,”云苓慌张道,无言了一阵,小声回答:“那可能……可能就见不上了吧。”
朱菀一听,大不赞同,立即休了与宋渡雪的口舌之战,转过脸道:“不对,若是真心喜欢,就要主动争取。比方说——”清了清嗓子,祭出她多年的撒娇功力,掐着嗓子道:“‘严大哥能不能多留些时日?求求你了!’或者‘我也想出门,严大哥带上我好不好嘛。’一次不行就多说几次,男人啊,都挡不住软磨硬泡,总会松口的。”
在场唯一一个男人无语凝噎,眼不见为净地低头翻开了书。云苓被她挤眉弄眼的模样逗得笑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学不来这个……其实姐姐们不必费心,像现在这样,每天都能见到他,我已经很开心了。”
“真的?”朱菀不依不饶道:“你就一点也不想再跟他亲近一些?”
云苓窘迫地绞紧了手指:“可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他的道我不懂,他喜欢的我也不会……还、还是算了,我不想打扰他。”
朱菀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哎呀,现在不懂,你多想办法跟他聊聊天、说说话,日子久了,不就懂了吗?”
云苓腼腆地笑了一笑,摇头道:“不行的菀姐姐,这种事情强求不得。要想跟严大哥并肩站在一起,可能只有变成英姐姐那样,一样的又帅、又强、又温柔,既是对手,又是知己,看起来就十分……”
她话还没说完,边上看书那位忽然“哗啦”一声,猛地翻过一页,响动直惊飞了几只水畔的小鸟,三人都回头看去,他却面无表情地垂着眼帘,不理不睬。
朱菀莫名其妙,转回来继续劝道:“不对不对,你这心态便不对,谁说非要一模一样才能喜欢?你与他不一样的地方,不就是你有魅力的地方嘛!”
“但是严大哥不喜欢呀。”云苓擦了擦额角薄汗,低头浅笑道:“不为外物所动,一心一意,是很帅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英姐姐,以前他在瀛洲岛上时,我也见不到几回呢。”
朱菀还没说话,宋渡雪先“啪”地合上书,重重地往矮几上一放,黑着脸撑住扶手似乎想起身,云苓连忙站起来:“等等,你现在还不能……”
“我试一试,摔不死。”宋渡雪语气生硬道,不顾劝阻吃力地挪动双腿下了逍遥椅,扶着树干艰难站直,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云苓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对潇湘投去求助的目光,潇湘秀眉微蹙,目光在宋渡雪身上停留片刻,别开脸道:“随他去,我们说我们的,不必理他。”
宋大公子向来是这副臭脾气,朱菀见怪不怪,压根不往心里去:“可我还是觉得,喜欢谁就应该使劲让他知道,还要努力让他也喜欢我,不然难道像买东西一样,说完一句喜欢,就什么都不做,只等着他主动送上门来吗?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买东西还得付钱呢。”
潇湘挑眉道:“光会动嘴皮子,你自己成功过吗?”
朱菀理直气壮道:“我这不是还没有目标嘛,等我有了,一定要这么干。”
潇湘翻了个白眼:“纸上谈兵。”
云苓却好奇道:“菀姐姐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我有点想知道。”
“嗯,让我想想。”朱菀停下手上的活计,仰头琢磨了半天:“首先,至少得跟我姐一样厉害,才有安全感。其次嘛,得才华横溢,能出口成章,像你潇湘姐姐这样就不错,不过脾气得比她好。还得长得好看,不然万一吵架,看见他岂不闹心?唔,要是还会下厨就更好了……”
听她把身边认识的人都数了一遍,拼出来个绝无仅有的完人,潇湘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行行行,知道了,你今晚就去梦里找找,没准有呢?”
朱菀嘻嘻笑着凑近她:“吃醋啦?放心,我就算成了亲,也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潇湘嗤笑一声:“呵,照你这要求,你能成亲,我就能成仙。”
“好哇,这可是你说的,云苓,你得为我俩作证……”
药圃里女孩们的嬉笑声不断,宋渡雪倚着树干听了一会儿,胸中无名火随之渐渐平息,意识到自己这通脾气发得毫无道理,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事实如此,朱英与严越两人同为剑痴,势均力敌,又心有灵犀,从多年前初见之时便能窥出端倪,的确是般配,他再跟自己置气又有什么用呢?
想通此节后,便也就认了,垂眸默默片刻,弯腰想去够逍遥椅的扶手,结果伸手捞了半天,发觉那扶手竟然近在眼前,远在天边,怎么使劲都碰不着。
……等会儿,他刚才是怎么站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