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查三代啊，简单的派粥阳谋，看清一家！（2 / 2）
对！
他听懂了，汉林的意思居然是去施粥放粮，这有何意呢？
这与他一生所学、所循的规矩格格不入。
“是，就是吃饭，或者说施粥放粮。”汉林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就在这县城最热闹的市口，架起几口大锅，熬上稠粥！就说是……嗯，就说朝廷风宪使体恤民情，冬日施粥，与民同乐！”
陈铁心还想说什么，汉林却已大步向外走去，语气不容置疑：“若皇帝不解决费用，那就从我这刚领的高薪俸禄里出！老陈，你只管看着，看看这‘阖境钦仰’、‘富庶太平’的县城里，到底有多少人，会为了一碗不要钱的稠粥，早早来排队！”
这项查三代的任务，在叶言无需干预的情况下，分身凭借脑海中超越时代的见识，立刻做了匪夷所思的事。
翌日清晨，县城中心的市口支起了数口大锅，米香随着蒸汽弥漫开来。
汉林亲自挽起袖子站在锅边，陈铁心则一脸困惑和些许不情愿地在一旁记录。
起初，只有几个胆大的孩童和老人围过来。
但随着消息传开，人群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越来越多，越来越急切。
衣衫褴褛者、面黄肌瘦者、拖家带口者……很快排起了长龙，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翻滚的米粥，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陈铁心看着眼前这越聚越多，几乎堵塞了街道的人群，握着笔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饥民，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涌现。
这景象，与卷宗上描述的“富庶太平”与伙计口中的“饿不死人”，形成了何等刺眼的对比！
汉林一边盛粥，一边看似随意地与排队的人攀谈，这次他完全不问王家，只问家常：
“老丈，家里几口人啊？粮食够吃到开春吗？”
“大嫂，孩子爹呢？出去做活好找吗？”
“今年冬天比往年似乎更难熬啊……”
离开了敏感的王家话题，又吃了一碗热粥，许多人的戒备心放下了，唉声叹气的话也多了起来。
“唉，官爷，难啊！地里的收成大半交了租子，剩下的……唉！”
“活计？哪有那么容易！码头扛包都得托人找关系！”
“可不是吗！粮价看着没大变，皇帝老爷也让宝钞值钱了，可就这点变化，咱手里能换粮的钱还是越来越少了……”
这些只言片语，拼凑出的是一幅与完美卷宗截然不同的民生图景——普遍的贫困、艰难的谋生、沉重的负担。
陈铁心听着这些发自肺腑的叹息，看着眼前这望不到头的领粥队伍，只觉得手中的笔重逾千斤。
汉林盛完最后一勺粥，看着渐渐散去却仍一步三回头、眼带期盼的人群，擦了擦手，走到陈铁心身边。
“老陈，现在，证据够了吗？”
陈铁心深吸一口气，重重合上册子，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够了！这万人空巷来领粥，便是最无声却最震耳欲聋的控诉！若真像文书说的王家家风大善，百姓于此地‘富庶太平’，何以如此激动，如此唉声叹气？哼！汉给事中，接下来该如何，老夫听你的！”
汉林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道：“好！那我们这一步之后，就该去会会这‘诗礼传家、仁厚廉直’的王家了。”
两人并未直接去王家府邸，而是再次来到县衙。
这一次，他们亮明风宪使的身份，要求即刻传唤王伦的父亲，现任通判王天德。
王天德很快赶到县衙，衣冠楚楚，神色从容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显然早已得知两位风宪使的到来，并做足了表面功夫。
“下官王天德，参见二位风宪使。不知二位大人召见下官，有何指教？”他拱手施礼，语气不卑不亢。
陈铁心刚想开口质问施粥所见，汉林却抢先一步，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和煦的笑容，仿佛拉家常般说道：“王通判不必多礼。我二人奉旨查访民情，昨日见贵县百姓安居乐业，市面繁荣，可见王通判治理有方，家风熏陶，功不可没啊。”
王天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连忙谦逊道：“大人过奖了。此乃陛下洪福，上官指导，下官岂敢居功？至于家风，更是祖上遗泽，下官只是恪守本分罢了。”
“哦？恪守本分？”汉林笑容不变，话锋却如绵里藏针，“昨日我二人见冬日寒冷，一时兴起，便在市口设棚施粥，聊表朝廷体恤之意。没想到百姓踊跃，粥棚前排起长龙，可见……呵呵，可见百姓虽安居，冬日里一碗热粥都亦是难得啊。”
王天德脸色微微一僵，但迅速恢复自然，干笑道：“这个……百姓生计，自是首要。下官平日也常教导家人，要体恤民艰。”
“正是此理！”汉林抚掌，仿佛遇到了知音，“王通判果然深明大义！我二人见此情景，便想，若这冬日施粥能成为一桩美谈，让更多乡绅效仿，岂不更能彰显我皇明教化，彰显如王家这般‘诗礼传家’之门的仁德？”
“故此，我等有意将此事上报，并为踊跃行善者请功。”
他顿了顿，目光炯炯地看着王天德，语气变得极其诚恳：“王通判您家世代乡贤，誉满桑梓，更是本地士林表率。若此时能率先垂范，在这冬日里开设粥棚，周济贫弱，与我等今日之举呼应……届时，我等风宪奏章之上，必定浓墨重彩，将王家之仁德，王家对陛下仁政的响应之心，上达天听！这岂不是一桩流芳百世的美谈？”
陈铁心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汉林这番话，句句是褒奖，字字是捧杀！完全将王家架在了火堆上！
王天德的脸色彻底变了，额头微微见汗。
他岂能听不懂汉林的弦外之音？
答应，就意味着要真金白银地拿出大量粮食来施粥，而且是在风宪使的眼皮子底下，无法作假，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更是将自己置于众目睽睽之下。
不答应？
那就是当面打脸风宪使，更是坐实了仁厚之名纯属虚言，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
方才所有关于家风、仁德的自夸，瞬间都会变成最辛辣的讽刺！
答应，是割肉放血；不答应，就是身败名裂！
汉林这是给了他一个根本无法拒绝的阳谋！
王天德嘴唇哆嗦了几下，脸色青白交替，最终在汉林那“殷切”的目光逼视下，艰难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躬身道：
“二位大人……抬爱了。此乃积德行善之本分，下官……下官岂敢贪图虚名？我这就回去安排，明日，不，今日下午便在府外开设粥棚，以为响应。”
“好！王通判果然快人快语，高风亮节啊！”汉林大笑，用力拍了拍王天德的肩膀，“那我二人，可就拭目以待，等着看这‘仁德满城’的盛况了！”
王天德几乎是踉跄着离开县衙的。
而当王天德离开后，陈铁心看着汉林，半晌才憋出一句：“汉给事中，你这……你这分明是把他放在火上烤啊！”
汉林掸了掸衣袖，浑不在意地笑道：“不然呢？难道真跟他之乎者也，辩论文书真伪？去走访调查被收买的百姓？……那才叫浪费时间。对付伪君子，就得用真阳谋。走，老陈，咱们再去看戏。”
当日下午，王家府邸外果然支起了粥棚。
只是那场面，与昨日汉林组织的施粥相比，寒酸得令人发笑。
几口小锅有气无力地冒着稀薄的热气，那粥清亮得能照出人影，数得清米粒，所谓少米多水。
几个家丁仆役横眉立眼，挥舞着勺子呵斥着小心翼翼靠近的百姓：“挤什么挤！排队！再挤滚蛋！能白吃我们王家的粥，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领粥的队伍排得老长，但百姓脸上多是麻木，偶尔交换一下眼神，里面满是“你懂的”的意味。
按理来说，他王家也应对了这阳谋，一番处理也是没错。
可正如这他家的下人，哪里懂什么此番到底是为何派粥……他们高人一等的态度，引发的是百姓之间的忍不住议论。
一个半大小子吸溜着鼻子，扯着旁边老者的衣角：“爷爷，王老爷家……也会派粥吗？太阳打西边出来啦？我娘说他们家米仓的老鼠都比咱村里的里正吃得肥！”
那老头赶紧捂住孙子的嘴，紧张地四下瞅瞅，见王家仆役没注意，才压低声音，可却带着几分戏谑道：“嘘！小点声！没看见那边站着两位官爷吗？”
他偷偷指了指远处茶摊上优哉游哉喝茶的汉林和陈铁心。
“肯定是这早上派粥的官爷发了话，这京城来的钦差就是不同啊，而这铁公鸡……咳咳，这王善人才不得不拔根毛哟！”
嗯，用了现代人的思维，查这种事，真的要细究什么吗？
越是世家，你越伪装不了自己的家风，越能通过一些古代人认为离谱，现代人看来却是在最根子上的角度，查出你这的问题。
正如现在，旁边一个挎着菜篮的大婶凑过来就说“俺刚听隔壁在王家帮工的二狗子说，王老爷回去摔了一套上好的茶具呢！说是要‘响应风宪使’，‘彰显仁德’……哎哟喂，可把他心疼坏了！”
“响应？仁德？”另一个蹲在墙根的老汉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周围人听见，“我看是响应他自个儿的乌纱帽吧！他那儿子不是考进国子监了么？未来是要当大官的……而且这粥稀得，喂鸟都嫌塞牙缝！怕是陈年霉米熬的，还不如俺自家喝的野菜汤稠乎！”
“就是就是。”有人接话，脸上都是玩味的笑容，“你看那施粥的凶神恶煞，哪是积德，分明是上刑！领他王家一碗粥，还得挨三顿骂！”
“哈哈哈……”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笑。
笑声是会传染的，很快，整个排队领粥的队伍都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氛围，不再是单纯的乞食，反倒像是在围观一场难得的滑稽戏。
百姓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对着那清汤寡水的粥和趾高气扬的家丁评头论足，脸上不再是麻木，而是带着一种看穿了把戏的促狭和嘲讽。
王家仆役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呵斥声更大了，却更显心虚。
茶摊上，陈铁心看着这诡异的施粥盛况，听着随风飘来的零星议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
他一生严谨，何曾见过这般用如此简单的……捧杀之计？
这就逼得伪善者原形毕露，还引得百姓自发群口嘲讽的办案方式？
他憋了又憋，最终实在没忍住，抬手用袖子掩住嘴，发出了一声似咳嗽又非咳嗽的笑声。
汉林慢悠悠地品了口粗茶，斜睨了他一眼，悠然道：“老陈，注意风宪官威。咱们是来体察民情的，不是来看笑话的。”
陈铁心连忙正襟危坐，板起脸，但眼角细微的纹路却暴露了他极力压抑的笑意。
他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咳……汉给事中，老夫今日……真是开了眼界了。”
汉林望着王家府邸那气派的大门，以及门口那场尴尬无比的慈善表演，意味深长地说：
“所以说嘛，有时候，让真相浮出水面的，不一定非得是惊堂木和枷锁。一碗稀粥，就够了。你看，百姓心里，跟明镜似的。”
王家，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