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民主思想到底源自哪里?来自洪武本地人感悟后的巨大变化!(1 / 2)
严铮离开村子的那一天,天色依旧阴沉,仿佛随时会压下又一场大雪。
没有锣鼓喧天,没有万民伞,只有稀稀落落几个闻讯赶来的村民,远远地站在村口的泥泞路边,目送着这位行事迥异的风宪使带着随从,踏着残雪渐行渐远。
直到那队人马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祠堂前压抑了许久的议论声,才如同解冻的春水般,轰然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热烈,也更加……复杂。
“走了……真走了?”赵老蔫搓着粗糙的手,望着空荡荡的路口,有些恍惚。
他家的鸡窝已经按商量好的位置挪了,孙铁匠也没再来找茬,那条窄巷似乎真的宽敞了些。
“可不是走了嘛!这么大的官,能在咱这穷沟沟里待这些天,管咱们这些破事儿,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之前抱孩子的妇人接口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舍,又有些难以置信。
“你们说……严大人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一个蹲在墙根的老汉,吧嗒着早已熄灭的旱烟袋,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困惑的光,“啥叫‘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啥叫咱们是主人?俺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听官老爷跟咱们这些草民这么说……”
“听着是吓人啊……”另一个中年人咂咂嘴,压低声音,“可仔细琢磨琢磨,好像……又有那么点道理?你看那水渠,严大人没断谁对谁错,就让咱们自己商量,最后不也弄出个章程来了?比以往里长和稀泥,或者县太爷各打五十大板,好像……是强点儿?”
“强是强了,可这心里咋这么不踏实呢?”孙铁匠也凑了过来,脸上没了之前的蛮横,反而有些惴惴,“自己定规矩?这……这能行吗?万一以后官府不认账咋办?万一那周大人之流的官老爷回来找后账咋办?”
“严大人不是说了嘛,立了字据,上报备案了!”有人提醒着。
“备案顶啥用?官字两张口……”
依旧有人悲观。
但更多的人,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与激动中。几个半大的小子围着刚刚被公推出来的“水长”——村里唯一读过两年私塾的王二叔,叽叽喳喳:
“二叔,以后咱们真能自己管水了?那要是李地主家不守规矩,咱们能说道他?”
王二叔脸上既有荣耀,也有压力,他挺了挺并不结实的胸膛:“严大人信得过咱们,咱们就得把这事办好!章程是大家一起定的,谁不守,就是跟全村人过不去!到时候,咱们就按章程办!”
说的很好,这是普通百姓的想法。
但同时呢,之后几日,县学的学舍里、茶馆的僻静处,甚至城郊踏青的河畔,三三两两的学子却聚在一处,议论的焦点,无不围绕着那位他们眼中多少离经叛道的风宪使——严铮。
“荒谬!简直是荒谬绝伦!”一个身着半旧蓝衫,面容严肃的学子用力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作响,“‘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此与圣人所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论差别太大!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严铮此举,名为体察民情,实为煽动民意,将裁决之权下放于愚夫愚妇,置朝廷法度、官员威严于何地?此乃取乱之道!”
嗯,说话的是刘姓书生,素以恪守经典、循规蹈矩闻名,在他看来,严铮的做法无异于拆毁了君臣民庶之间那堵不可逾越的高墙,是极其危险的信号。
这种人未来大概率会成为老周那种士大夫思维的官吏,他的反驳在意料之中,叶言改变的也不是他这种人。
而是……
“刘兄此言差矣!”
就在这一刻,旁边一个眉宇间带着几分灵动的李姓学子立即反驳,他显然被严铮的作为深深触动。
“我倒觉得,严风宪此举,大有古圣先贤之遗风!《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严大人并非弃法度于不顾,而是引导村民自定其规,此规源于民情,合于地利,岂不比那些高高在上、不谙下情的官老爷一拍脑门定下的条陈更切实际?”
他在茶馆内指向他们这个县里的一切。
“你看那水渠之争,以往官府裁决,往往埋下更大隐患,而今村民公议,各退一步,反得长久之安。这难道不是更高明的‘治道’?”
没毛病,他甚至自己都越说越激动,眼中闪着光。
“严大人所言‘主人’,并非要僭越,而是唤醒民之责任!若人人只知被动服从,或阳奉阴违,或麻木不仁,国何以强?唯有让百姓觉其身为邦本,知荣辱,明责任,方能上下同心!此乃真正的‘经世致用’!”
“李兄说得在理!”另一个家境贫寒,更知民间疾苦的王姓学子感慨道,“我等读书,常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志,可如何‘平’?空谈仁义道德乎?严大人所示,便是一条路径——务实!深入阡陌,洞察症结,不以权势压人,而以理服人,以智导人。”
“对也,对也!”另一个寒门子弟,即将参加明年乡试的举人,此刻也是连连点头,“严大人他是将‘民本’二字,从经卷中拉了出来,放在了田间地头!这等官,才是我辈楷模啊!”
嗯,有的人就能接受来自现代最基本的理念,他们一瞬间就能看透这其中的根本要素。
但也有学子持谨慎怀疑的态度。
一位年纪稍长,性格也更沉稳的陈姓学子沉吟道:“严风宪之心,或许至公。其法,亦堪称奇思。然……此法可行于一时一地,可能推而广之?”
他自己都叹口气,摇了摇头。
“千年之下我华夏官场积弊已深,上下掣肘,盘根错节。严大人以风宪之威,或可震慑一时,若他日离任,后继者能否萧规曹随?更甚者,若此风一开,各地效仿,万一有刁民借‘公议’之名行不法之事,或官员借此推诿责任,又当如何?其流弊,不可不察啊。”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让激动的几人稍稍冷静下来。
确实,理想虽好,现实却复杂得多。
严铮的为官思想,核心在于务实与民本,方法上强调引导而非命令,重视公议,试图激发民众自身的能动性与责任感。
这无疑是对古代传统牧民思想有着的巨大冲击,甚至带有某种朦胧的现代自治色彩。
众人当时沉默了许久。
最终。
“无论如何……”李姓学子最终总结道,目光坚定,“严大人让我们看到了为官的另一种可能。并非只有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刚极易折两条路。或许……还有第三条路,那便是如严大人这般,既持身以正,坚守法度底线,又能俯下身段,通达权变,以民之智,治民之事。”
他看向所有人,不由道:“这其中的分寸拿捏,对官员的德行、智慧、魄力要求极高,但这难道不正是我辈读书人应该追求的境界吗?”
好,很好!
这番议论已经单独在这方乡里,在未来参加科举的学子们心中埋下了种子。
他们不再仅仅将科举视为光宗耀祖、跻身仕途的阶梯,而是开始思考,一旦为官,究竟该如何行事?是墨守成规,做一名安稳的太平官,还是像严铮那样,敢于打破窠臼,去做一个或许艰难、却可能真正造福一方的实干官乃至破局者?
很难啊!
……
几乎就在严铮离开村子的同时,一封厚厚的家书,由村里识字的人代笔,夹杂着乡亲们七嘴八舌的补充和惊叹,历经数日颠簸,悄无声息地送到了京城国子监,寒门学子张铭的手中。
彼时,张铭正埋首于经史子集之间,为即将到来的特科铨选做最后的冲刺。
巨大的压力和对家世的担忧,像两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当他拆开那封带着乡土气息的信件时,最初是习惯性的紧张——他生怕家中又出了什么变故,或是风宪访查带来了坏消息。
然而,随着阅读的深入,他脸上的表情从紧张变为愕然,又从愕然变为难以置信的震惊,最后,竟拿着信纸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信中没有想象中的苛责与问罪,反而详细描述了那位名叫严铮的风宪使在村里的所作所为:如何平息巷子纠纷,如何引导村民自定水规,尤其是……复述了严铮那些石破天惊的言论。
“天下就是天下人的天下……”
“你们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有权要求一个公平的活法……”
“最大的规矩,是让天下人能活下去……”
他反复读着这些记载之词,看着那关于水渠之争的那段描述,想象着那位严大人不是以官威压人,而是让村民们自己争吵、商量,最终达成一个公议方案的场景。
这,这可能吗?
他旁边和他来自一个乡里的国子监学生们,同样走来看这封家书,可有一个算一个,这一刻都呆愣了。
这……这完全颠覆了他们对为官之道的认知!
他们自幼苦读,学的的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道理,是君子不器,是在其位,谋其政的真理。
官员就应该是牧民者,是父母官,是高高在上、明断是非的青天。
何曾想过官员可以如此放下身段,居然将决断之权,‘下放’给那些他潜意识里认为需要被‘教化’的乡野村夫?
张铭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封家书,粗糙的纸张几乎要被他捏破。
这太奇怪,这其中蕴含的严诤,严大人的为官之道,怎么和当今如此不同?
“严大人……他真是这么做的?真是这么说的?”
张铭不由喃喃自语,也猛地抬头看向四周围拢过来的几位同乡学子,他们脸上同样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信上就是这么写的,一字不差!”一个叫李振的学子激动地指着信纸,“你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你们才是主人’,‘有权要求公平的活法’……这简直是石破天惊之论!”
“还有这定水规的事……”另一个叫王大远的学子接口道,眼中闪着光,“不是官府断案,是让乡亲们自己吵,自己商量,最后公推出什么水长?甚至立字为据!这……这和我们读的圣贤书里说的民本,好像……好像不太一样,但又好像更真切!”
张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胸腔里那股激荡的情绪却难以平复。
他自幼苦读,深知民间疾苦,也饱尝身为寒门在仕途上的艰辛与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