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让百姓触动的宣讲,暗示朱元璋此理念的意义!(2 / 2)
“在那位老丈被沉重的徭役压弯的脊梁里,在他看着禾苗干枯却无力引水灌溉的愁苦眼神里。”
他的手指又移向一个面黄肌瘦,抱着孩子的妇人。
“理啊,又在那里。在那位大嫂为给孩子省下一口粮而自己忍饥挨饿的沉默里,在她因交不起层层盘剥的杂税而夜不能寐的叹息里。”
他又指向更远处那些黑压压,如同沉默背景般的跪地百姓人群中。
“理啊,是在千千万万个这样的脊梁、这样的眼神,乃至这样的沉默与叹息里!”
“它在每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依旧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升斗小民,他们对‘活下去’、对‘像个人一样活下去’的最基本,也是最朴素的渴望里……”
叶言让李魁的语气十分悠然,但这一刻却突然悲悯与激昂起来。
“而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理!是比任何圣贤教诲、任何帝王律法都更真实,也更不容置疑的理!”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百姓,而是迎向朱元璋的目光,也扫过脸色惨白的宋讷和一众监生。
“陛下问臣,今日在此回答谁的疑问?臣回答的,就是这千千万万沉默者心中,不敢问、不能问,却无时无刻不在用他们的血泪和生命叩问的——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宋博士与臣争‘为官之本’,他说牧民、父母官,恪守纲常便是理。可臣就要问,若这纲常不能让那位老丈的田里引去活命之水,若这牧民不能让那位大嫂的孩子吃上一顿饱饭,若这父母官的存在,反而成了胥吏豪强盘剥小民的护身符……这纲常,这牧民,这父母官,存在的理,又在哪里?”
“陛下统御万方,口含天宪,自然是这世间最大的‘理’的执掌者。但臣窃以为,陛下之‘理’,不应只是紫禁城金銮殿上的‘理’,更应是这宫门外、这田埂间、这市井巷陌里,万千黎民能够真切感受到的‘理’!”
李魁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中所有的激荡都压下去,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平静,却直视朱元璋。
“所以,陛下问臣,何为理?”
“臣的答案,很简单,也很不简单——”
“理,就是让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劳者得其食,冤者得其申!”
“理,就是让这天下,不再有因饥寒而卖儿鬻女的惨剧,不再有被豪强夺去田产却告状无门的冤屈!”
“理!就是陛下您坐在这万里江山之上,心中所念,不应仅仅是朱姓宗庙的永固,更应是这托起宗庙的亿兆生民,他们能否安居乐业,能否……活得像个人!”
“这,才是臣今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此与宋博士相争,甚至不惜触怒天颜,也要向陛下、向这朗朗乾坤,向这万千不敢言的百姓,说出的——理!”
朱元璋并非没有触动,叶言也知道这些东西是让百姓明白的东西,对统治者毫无意义。
可他让李魁这般说的意义,就在于此刻百姓的反应!
那位被李魁指过的老农,头埋得更低了,干瘦的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听不懂太多大道理,但沉重的徭役压弯的脊梁、禾苗干枯无力引水……这每一句,说的不都是事实吗?
他给大户人家扛活,儿子被拉去修河工,家里那几亩旱地,去年就是因为争水不过邻村大户,眼睁睁看着秧苗旱死大半……这些苦,这些屈,他以为就是命,只能烂在肚子里。
可现在,这位朝堂奉天殿上的大官,竟然当着皇帝的面,把这些命一样的东西,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还说这就是“理”?
他浑浊的老眼一热,一滴滚烫的泪水砸在冻土上,瞬间洇开一个小点,他赶紧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去,生怕被人看见。
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原本只是惶恐地跪着,紧紧搂着怀中饿得没什么力气的娃。
可当听到“为孩子省下一口粮而自己忍饥挨饿”、“因交不起杂税而夜不能寐”时,她猛地咬住了下唇,身子晃了晃。
昨夜,她就是把最后半碗糊糊喂给了孩子,自己灌了一肚子凉水熬过寒夜……官府的税吏前几天才来过,说再不交齐欠税,就要拉她男人去抵役……这些钻心的难处,她连对娘家都不敢细说,此刻却被这位素未谋面的官老爷,说得如此清楚,如此……对皇帝理直气壮?
她再也忍不住,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溢出,怀里的孩子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悲恸,也小声啼哭起来。
这细微的哭声,在寂静的广场上,却显得格外刺耳。
人群中开始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被理解、被点破困难后,难以抑制的情感涌动。
李魁,李大人,懂我们!
许多低垂的头颅都微微抬起,偷偷望向那个站在寒风中的青袍官员,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有惊骇,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久旱逢甘霖般酸楚的共鸣。
他们不懂什么大义,但他们真切地感受到,这位官,和以往见过的所有官都不一样。
他不是在训斥,不是在盘剥,他是在……替他们说话?
替他们这些草芥一样的人,问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要一个理?
就连那些跪在监生队伍末尾,出身同样寒微的学子,如张铭等人,此刻也是心潮澎湃,眼眶发热。
他们比普通百姓多读了些书,更能理解李魁话语中蕴含的惊世骇俗的力量,也更能体会这其中对底层命运的深切悲悯。
李魁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们记忆深处那个贫苦的家中发出呐喊!
所有人抬头露出的目光,朱元璋完全尽收眼底……
他和其他皇帝不同,他的出身让他明白这是什么眼神。
当年在濠州,在滁州,那些活不下去的饥民,在决定跟着他造反前,眼中闪烁的就是类似的光芒——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看到一丝可能时,混合着绝望与渴望所迸发出的复杂光芒!
李魁这厮,居然在煽动力上如此可怕?
更别提,朱元璋耳朵还听到一个值得在意的声音。
人都说童言无忌,一个跪在人群边缘,胆大些的年幼孩童,忍不住对身旁的老者喃喃:“爷……他说的……好像在理啊,是张大娘和李大爷经历过的……咦,是这样吧?”
那老者浑身一颤,猛地伸手捂住了这后生的嘴,惊恐地看了一眼御驾方向,但那双苍老的眼睛里,也闪过了一丝无法掩饰的认同。
朱元璋或许该明白了,李魁说的东西,出口了就很难被叫停,被收回了……
此刻。
叶言也知道对百姓的宣讲够劲了,那么接下来就要让朱元璋的急被完全弄停。
那也便是——
“况且,陛下,臣哪怕不说此理,就问陛下您一句,您当年驱逐蒙元,再造华夏,又所依何理呢?”
朱元璋本就心神不定,抬头看了李魁一眼,张张嘴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口内容。
李魁也笑着抢先:“那难道不就是‘天道不公,民不聊生,当有德者居之’之理?陛下当年亦曾是这万千黎庶中的一员,深知民间疾苦……”
“那臣今日所言‘为民服务’、‘民为邦本’,也不过是希望未来的官员,能不忘陛下创业之初心,能体恤陛下当年身为黔首之艰难。”
这话是彻底巧妙地将朱元璋的出身和功绩拉了进来,把为百姓服务的理念与朱元璋造反有理的合法性根源联系在了一起。
这让朱元璋一时也彻底语塞,他总不能否认自己造反的正当性。
良久。
“巧言令色!”
朱元璋憋了半天,才如此强硬的回答道:“即便如此,此等道理,当于庙堂之上,于奏对之中陈奏!岂容你在此大庭广众之下妄言?”
“是!可陛下……”李魁语气一顿,眼神有些玩味,“臣再斗胆一问吧,陛下可知,为何毛指挥使与其麾下壮士,方才未曾按旨意立刻将臣格杀勿论呢?”
侍卫们愣住。
不是,李魁,你别把我们扯进去,朱元璋他是真杀人的啊!
但叶言不管不顾,他接下来的话,他自信能让朱元璋明白此事推行对他最大的意义是什么。
朱元璋准备接话,可却被李魁抢先。
“陛下不用说……臣想,或许正是因为臣所言之事,虽看似惊世骇俗,但其理之正,其心之诚,连这些忠心耿耿的卫士,亦在心深处觉得,不该因言获罪,不该因说了几句‘官员应心系百姓’的实话,便血溅五步。”
“而且,陛下您真正想要的,是一个由只知趋炎附势、盘剥百姓的禄蠹组成的官僚体系,还是一个虽可能有些不识时务,但却真心想为陛下稳住这江山,为百姓做点实事的官员队伍呢?”
“前者,或可让您耳根清净,令行禁止,但正如投献案、空印案所示,他们欺上瞒下,蛀空国本,最终动摇的是您朱家的天下。”
“后者,或许会让您觉得难以驾驭,甚至偶尔顶撞圣颜,但他们所求,与陛下长治久安之目标,难道不是一致的吗?”
“您今日若因臣说了几句直话,便在天下人面前杀了臣,寒的,可是天下有心为善之官、期盼明主之民的心。而笑的,又会是哪些人呢?”
简单的提问,立刻让朱元璋清醒了几分。
对啊!
现在的官吏体系如何,朱元璋十分有数。
而李魁点明的是,打压像他这样敢于直言、心系百姓的官员,最终得益的只会是那些更善于钻营、更无视民生的官僚吧?
也是这一刻,午门外方向更传来一阵骚动。
当时,得到急令匆忙赶来的在京七品以上官员们,此刻终于陆续抵达午门附近。
他们远远看到宫门外跪倒的大片监生、围观的百姓,以及那站在人群前方,正与皇帝低声对峙的李魁和瘫软在地的宋讷,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
一些官员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窃窃私语。
“这……这是怎么回事?李魁怎么在此地?”
“还有宋讷博士?他们怎敢聚集监生跪宫?”
“陛下竟然亲自出来了?!”
“李魁方才好像在对百姓说话?他说了什么?”
消息灵通些的,隐约听到了为民服务、天下是谁的天下等只言片语,顿时脸色煞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个李魁,是真敢说啊!
严诤那厮就疯狂的不行,这李魁干脆继续人家的说辞?他这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吗?
他不怕死吗!
百官震撼之际,朱元璋却已经突然明白了叶言让分身说此话的意义。
哪些人会笑?
当然是那些此刻面露惊惶,心中却可能暗自庆幸的官僚!
是那些他朱元璋一直想压制却又难以根除的士大夫势力!
李魁这套为百姓服务的为官理念,初看确实让自己急切,也可能开民智……但客观上,难道不正是在帮他打击、削弱那些只知维护自身特权,漠视民生的官僚吗?
自己如此急怒攻心,甚至要当众格杀李魁,究竟是怕他动摇统治根基,还是……在无意中维护了那些自己同样深恶痛绝的官僚阶层的利益?
朱元璋猛然间惊醒,整个人还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但这半步,周围闻讯赶来上朝的官吏,那一刻看的清楚。
皇帝……
到底怎么被说服到后退的?
李魁,你这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