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海德格尔的“技术”与追问(1 / 1)
村头的老磨坊拆了。
大吊车的铁臂裹在晨雾里,像只钢铁巨兽,一爪子就把磨盘掀到了沟里。石磨碎成了七八瓣,其中一块滚到老槐树下,磨齿间还卡着去年的麦糠。
老秦蹲在树桩上抽旱烟,烟锅子明灭着,映得他满脸的皱纹忽深忽浅。他这辈子都在跟这磨坊打交道,年轻时推着麦子去磨面,后来帮着看机器,如今机器老了,他也老了。
“拆了好。”村支书在旁边打电话,嗓门洪亮,“新的面粉厂下周就开工,数控的,一小时出两吨面,比这破磨坊强十倍!”
迪卡拉底带着苏拉和马克路过,正赶上这热闹。马克举着手机拍视频,镜头里大吊车的轰鸣声震得树叶沙沙落:“这效率,海德格尔见了估计得咋舌。”
“他不会夸效率。”苏拉指着沟里的碎磨盘,“他会问,这磨坊除了磨面,还有别的意思不?”
老秦听见了,磕了磕烟锅子:“咋没有?以前磨面得等,谁家急着办喜事,跟磨坊主说一声,夜里加个班。现在倒好,机器一转就出粉,可那粉吃着跟锯末似的,没麦香味。”
“海德格尔说,技术的本质是‘框置’。”迪卡拉底捡起块碎磨石,磨面的一面被磨得光滑,边缘却带着凿子的痕迹,“就像把河流当成‘水力资源’,把森林当成‘木材储备’,把磨坊当成‘面粉生产工具’。一旦被这么框住,它们就只剩下‘有用’的一面,别的意思都被遮住了。”
村支书挂了电话,插话说:“遮了就遮了,有用就行!以前磨十斤面得耗半天,现在十分钟搞定,村民们不用排队,这不挺好?”
“好是好,就是有点闷。”老秦叹了口气,“以前等磨面的时候,村里人聚在磨坊门口,张家说媳妇,李家道庄稼,孩子们在磨盘边追着玩。现在倒好,面粉厂大门一关,机器响得人说话都听不见,谁还乐意去?”
苏拉忽然想起外婆家的井。井台上有块青石板,被 geions 的人踩得溜光,旁边还刻着模糊的字,像是几十年前的小孩画的歪歪扭扭的太阳。去年村里通了自来水,井被填了,石板被挪去垫猪圈。外婆说:“以后想听听井绳咯吱响,都没处听了。”
“那石板不就是块石头吗?”马克挠挠头,“自来水比井水干净,还不用费力提,多好。”
“海德格尔会说,你丢的不只是块石头。”迪卡拉底指着老槐树,树身上有个树洞,里面塞着些小石子——那是村里孩子的“藏宝洞”,“就像这树洞,对机器来说毫无用处,可对孩子来说,是比银行金库还珍贵的地方。技术只认‘有用’,可生活里好多宝贝,都是‘没用’的。”
正说着,面粉厂的技术员扛着仪器过来了,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对着磨坊旧址比划:“这里的地基得加固,承重不够……”他说话飞快,像在念说明书,眼睛都没往老槐树上瞟。
老秦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说:“我爹以前跟我说,这磨坊的磨盘是清朝传下来的,当年修的时候,石匠对着月亮调了三天,说‘得让磨齿跟着月光走,磨出来的面才白净’。现在的机器,管你月光日光,转起来就不停。”
“海德格尔怕的就是这个‘不停’。”迪卡拉底的声音轻下来,“技术让一切都成了‘可计算’‘可控制’的,就像把月亮当成‘地球卫星’,把星星当成‘天体数据’,把石匠的讲究当成‘瞎耽误功夫’。我们忙着用机器‘优化’生活,却忘了问一句:这优化,是让生活更像生活,还是更像生产线?”
太阳升高了,雾散了,大吊车的影子投在地上,像道冰冷的疤。老秦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往碎磨盘那边走,弯腰捡起块带麦糠的碎片,揣进了兜里。
“留着吧。”他说,声音有点哑,“给孙子看看,以前的麦子,是怎么变成面的。”
马克收起手机,看着那堆碎石,突然觉得刚才拍的视频少了点什么。是老秦烟锅里的火星?是石磨齿间的麦糠?还是那句“让磨齿跟着月光走”?
苏拉拽了拽他的袖子,往远处指。田埂上,几个孩子正追着蝴蝶跑,笑声脆生生的,盖过了吊车的轰鸣。蝴蝶忽高忽低,一点都不按“效率”出牌,可孩子们跑得比谁都欢。
“海德格尔说,要‘诗意地栖居’。”苏拉轻声说,“大概就是让蝴蝶想怎么飞就怎么飞,让磨盘偶尔也能晒晒太阳,不用总想着转。”
迪卡拉底点点头,看着老秦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碎磨盘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堆被遗忘的星星。或许,偶尔停下来问问这些“没用”的东西,才是对抗技术“框置”的法子——就像老秦揣起那块碎石头,不是为了磨面,只是为了记得,麦子曾经有过慢慢变成面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