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龙胆贯长空,单骑救主(2 / 2)
两队兵戈将在必合之际,张辽自侧翼斜斜截来。狼骑扇面一合,锋点直指赵云前路。赵云枪尖微沉,白马前蹄“扑”的一声陷进泥里半寸,他却不慌,枪身回护,护在襁褓与对方锋刃之间。关羽刀背一压,刀脊与枪身轻轻一触,“嗡”的一声极轻的鸣仿佛在两人掌心同时震起。
张辽勒马,刀未出鞘。他目光落在赵云胸前的绛丝与襁褓上,又落在刘备的竹杖上。倏忽,他把刀鞘在马鞍前横了一横,像给人示意。他不退,也不逼,只把狼骑的锋从“截”移为“护”。扇面的一角往旁开了一指宽的缝,恰够一人一骑斜身而过。
赵云知道张辽的用意:不助,不阻。两人目光一触,皆无言。赵云枪尾一挑,枪身与关羽刀背错出一寸,他从那一寸里斜斜探身而出,白马蹄下泥花飞溅,绛丝紧束,襁褓安然。
刘备已在刀桥之后。他收起竹杖,双手伸出。赵云勒马半步,缓缓俯身,把襁褓送到刘备臂上。他眼中那条冷白的线顿了一下,沉到水里去。他拱手,声音低而清:“一时救急,非违军令。”
刘备接过襁褓,十指微颤。他低头看那小脸,孩子恰在此时张口,吐出一声气弱的“啊”。刘备胸口一紧,眼里有光,光里又有水。他抬头,郑重对赵云一揖:“子龙,德之至。玄德受之,铭骨。”
关羽居中而立,青龙刀横在掌,他凝视赵云一息,缓缓颔首。张飞在右侧远处,咧着嘴,牙齿白得刺眼,他正要喊一句“好汉!”却被刘备一个目光压住,粗嗓子硬生生咽回去,只在喉里滚了一下,滚出一句压低的:“走路!”
赵云不言,收枪回马,白袍上的泥痕一条连着一条。他抬眼看刘备,目光在竹杖与脸上缓缓移过,最后定在襁褓上,极轻极轻地点了一点头。下一息,他策马回身,直冲向狼骑扇面的空隙。张辽刀鞘横开,那一指宽的缝又开了半指;赵云如鹞穿林,人枪合一,白马的尾鬃抹过刀鞘刃口,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嘶”。
“子龙!”刘备在背后低声唤。赵云未回头,只把龙胆向前一送,寒芒一抖,便没入并州黑甲之中。
贾诩在岭外远望,扇骨轻敲掌心,道:“人心一子,落在此处。”陈宫斜眼望他:“你是说,赵云?”贾诩笑而不答,遥遥望向吕布。
吕布仍在马上,画戟横臂。他目送那一白、一红从人潮与马阵的缝中穿过去,像在风里看一束忽明忽暗的灯。赤兔鼻翼喷白,他自己也吐出一口气,眼里那丝红如火焰掠过,又隐去。他忽然笑了一点点,极轻:“好枪。”
陈宫近前:“将军。”
吕布淡淡:“传我令:今日不追。张辽约束诸队,‘破路’三分,‘护路’七分。徐晃绕岭,不得掩杀哭棚与粥棚。”
陈宫瞳孔一缩,随即应:“得令。”他转首,瞥见贾诩合扇低笑,心中冷声:你要的“人心棋”,将军亦会下。
——
赵云回到张辽阵后,胸口绛丝尚未解。他拢马,将枪插于鞍边。张辽侧过身来,目光只是静静落在他的结扣上。赵云一笑,把绛丝解开,往怀里一塞。张辽忽道:“你刚才那一枪,起得太满。”
赵云点头:“一息之间,便当满。”顿了顿,又低声补了一句,“不敢伤己方。”
张辽看他,忽然抬手,一拳轻轻落在他肩上:“好。”两个字粘在风里,不大,却稳。赵云抱拳,马首随扇面转回,依令沿岭压去,去把散兵与盗勇从人潮侧面掀开。
白马再起,枪光又亮。苇滩一角,年长的妇人搀着伤腿的年轻妇人,背影在风里摇。赵云心里那枚细针更深了一分,又似被风吹过,反成一道淡痕。他不回头,只在心里默念一声:愿无忧。
岭路上,关羽坐镇,青龙刀复为桥,刘备抱着襁褓,步出合阵处。孩子在他怀里安睡,眉心一点浅浅的红印,是刚被绛丝擦过留下的痕。刘备低头,指尖轻轻摩过那一点红,像摩过一粒极小极小的砂。他背后,是“安民十二条”的牌,末尾又添一行字:“凡携幼孩者,给粥先,给路先。”
张飞把旗子拔起,重重插到路旁,粗嗓子压着笑:“大哥,刚才那一枪,真他娘的亮。”刘备看了他一眼,笑里有疲而安:“亮,记下。”
诸葛亮把扇骨合起,目送白马归阵,低声道:“龙胆贯长空,单骑救主——此‘主’非一家之主,乃‘人之主’。今日得的是路,立的是名。”
刘备轻轻点头:“名留何处?”
“留在人心里,吃粥的人心里,哭过的人心里,明日要走的人心里。”诸葛亮把扇子横在臂上,目光越过人潮,落在前方那一线更亮的天,“——也留在对手的人心里。”
——
下午的风把尘吹薄了一层。狼骑如墨,远远压着;人潮如河,沿岭而去。哭棚里有婴孩的啼声与短歌混在一处,被风一拉,散作轻温。刘备把襁褓交给内署随队医士,亲笔在木牌上添了两字:“相护”。关羽换了第三拨刀桥人手,臂弯酸木,眼神却愈发静;张飞喝了两碗粥,嗓子仍哑,骂人却越来越少。
襄阳城头,并州旗斜。吕布负戟远眺,贾诩侧立。陈宫在一旁展开城中点籍文书,封库、清器、换旗,一笔笔按下。他忽抬眼,问:“将军,今日本可趁乱压他一段。”
吕布淡淡:“压过头,便折。人心太紧,会断;太松,会散。——陈宫,你常说‘骨’,今日我见了另一个骨。”
“哪个?”
“那白袍骑士胸前的绛丝。”吕布把戟轻轻一竖,戟上的那根极细的红丝在风里跳了一下,“系在那绛丝上的,不是敌人,是人心。杀人心者,得一时;护人心者,得一域。”
陈宫沉默半晌,终于拱手:“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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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将临,岭道上的粥棚又燃了火。热粥一盏盏递出,木鱼声敲得稳。赵云从侧翼收队,马蹄上泥已干,枪身擦得清。张辽远远招手,示意停歇半刻。赵云翻身下马,抬眼看山风吹过粥棚的灯,灯火一晃一晃。他忽然在心里轻轻地喊了一个名字,不响,人不知,风知道。
“子龙。”张辽走到近前,低声,“你方才那一抱,抱住了什么?”
赵云看他,笑意淡,“抱住了‘不乱’。”他顿了顿,又道,“也抱住了‘不负’。”
张辽点头:“不负谁?”
赵云不答。他拾起龙胆,枪尖在月下细细一亮,亮得像一道极细的缝,把天与地缝在一起。他翻身上马,白马喷气,鼻翼泛白。他回望了岭路方向一眼,那里粥棚的灯正被风轻轻扶着,像有人用掌心护住一朵火。
他纵马而去,枪影与人影并列,合成一道极长的线,穿入并州黑甲的纹理中。
夜风自江面起,吹过两军的旗,吹过哭棚、粥棚与“安民牌”,也吹过襁褓里熟睡的孩子的睫毛。风以同一种力,拂过同一种“人”。明日的路还长;今日的这一枪,这一抱,这一声未出口的叹与笑,都在风里悄悄沉下去,变成了看不见的石,垫在每个人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