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疑云初现(1 / 2)
暮色像泼翻的墨汁,将驿站染得愈发沉暗。
费南德的黑披风扫过青石板地面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墙角的火把噼啪作响。
卫队长领命而去的脚步声还未完全消失,驿站外便传来甲胄碰撞的闷响——重甲兵的锁子甲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三百余人如铁桶般围住了驿站前的空地,长矛尖组成的森林,将黑翼佣兵团的近百号人牢牢钉在中央。
克丽丝的皮靴碾过地上的碎木屑,发出轻响。
她抬头看向二楼走廊,费南德正站在那里,银戒在指节上压出一道白痕。领主大人,您这是要围猎吗?她的声音清亮,混着风传上去,还是说,您更愿意在秘会的攻城锤砸开城门时,身边连个递剑的人都没有?
楼下的佣兵们动了动。
几个扛着长弓的汉子手按箭囊,而那个总戴着黑框眼镜的魔法师——佣兵团副团长,此刻正垂着眼,指尖在空气里划出淡蓝色的光痕,像是在绘制某种防御魔法阵。
费南德的指节抵在栏杆上,指缝间漏出的视线扫过空地。
他注意到黑翼佣兵们站得很齐整,三人成列,五列成队,连背包带都系成统一的死结——这不是野路子佣兵能有的习惯。你们队列里有第三军团的影子。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上个月秘会在北境烧了三座粮仓,半个月前又劫了商队,而你们......他顿了顿,正好是在秘会开始活动时出现在哈蒙代尔的。
克丽丝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她伸手扯下左臂的皮甲,露出内侧绣着的黑翼徽章——那是用金线绣的,针脚细密得像是出自宫廷绣娘之手。您说的没错,我们确实不是普通佣兵。她的声音放轻了些,但我们也不是秘会的人。
那你们是什么?费南德的银戒烫得厉害,他记得三天前在教堂地窖发现的那封秘信,信上的乌鸦纹章和眼前这女人方才拾起的手谕烧痕,分明是同一批火漆。
逃兵。
这个词像块烧红的铁,砸在空气里。
驿站外的重甲兵们哗然,几个年轻士兵的长矛尖晃了晃,险些戳到旁边的佣兵。
魔法师的眼镜片闪过一道光,他终于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杰德特领主的正规军,第七重骑兵团。
费南德的后背重重撞在廊柱上。
杰德特——那是东边接壤的公国,上个月刚和王国签了通商条约。
他盯着克丽丝臂上的徽章,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王都见过的杰德特骑兵:他们的盔甲内侧都会绣家族纹章,金线绣的,防止被剥去铠甲后身份难辨。
我们替杰德特打了三场仗,克丽丝的手指抚过臂章,像是在摸某段发烫的回忆,最后一场,他让我们去填黑岩堡的护城河。
五百人,就活了我们九十三个。她突然抬头,琥珀色的眼睛里烧着不熄的火,活着回来的,他说我们是逃兵;死了的,他说他们是英雄。
我们要英雄的墓碑做什么?
我们要的是能喘气的活路!
楼下的佣兵们突然动了。
那个总叼着草茎的络腮胡汉子扯下脖子上的狗牌,扔在地上——铁牌撞出清脆的响,刻着第七团 列兵 鲁格;扛长弓的少女解开发绳,露出后颈一道狰狞的刀疤,这是杰德特的军法刀砍的,说我撤退时慢了半拍;连那个总沉默的魔法师都摘下眼镜,左眼蒙着的黑布下,露出半截焦黑的皮肤,元素使在杰德特眼里,不过是会动的魔法卷轴。
费南德的喉结动了动。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狗牌,铁牌边缘还带着体温。
三年前王都的庆功宴上,他见过杰德特的使者,那人端着金杯说我们的士兵都是最忠诚的剑,可此刻掌心里的铁牌,却烫得他几乎握不住。
所以你们当佣兵?他问,声音比刚才轻了些。
不然呢?克丽丝弯腰拾起那封手谕,烧痕在暮色里泛着暗黄,我们截到秘会要攻哈蒙代尔的消息,本想换点赏钱——现在看来,倒像是我们该求您赏口饭吃了。她突然笑了,不过领主大人,您猜秘会为什么选今晚动手?
因为他们知道,哈蒙代尔的守军里,有一半人还在为上个月的军饷喝西北风。
费南德的银戒地一声,戒面裂开了条细缝。
他这才发现自己握得太紧,指腹渗出血珠,混着银戒的热度,在掌心里洇开一片红。
驿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卫队长带着将领冲进来,重甲兵的盾牌在地上敲出闷响。
费南德盯着空地中央的黑翼佣兵们——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某种他熟悉的东西:那是他在自己的亲卫脸上见过的,被命运掐住喉咙时,还硬要挣出一口气的狠劲。
将领。他低头擦了擦银戒上的血,把重甲兵撤到外围。他看向克丽丝,后者正弯腰帮那个络腮胡汉子捡狗牌,给他们送二十桶麦酒,三十斤熏肉。他顿了顿,告诉伙房,加两锅热汤。
克丽丝抬头,眼里的火焰弱了些,却更亮了。领主大人这是......
我要查清楚你们的来历。费南德转身走向楼梯,披风在身后翻卷如浪,但秘会的攻城锤不会等我查清楚。他的脚步在楼梯上顿住,杰德特......他低低念了这个名字,像在尝一块含着刺的糖,第七重骑兵团......
暮色彻底沉了下去。
驿站里点起了牛油灯,暖黄的光映在克丽丝臂章的金线上,泛着温柔的光。
魔法师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指尖的蓝光凝成一颗小光球,飘在两人头顶。
他信了?魔法师轻声问。
信了一半。克丽丝扯下块布,替络腮胡汉子包手——刚才捡狗牌时,他的手被碎铁片划破了。
另一半呢?
另一半......克丽丝望着二楼走廊空了的位置,笑了笑,等打完秘会,他自然会知道。
而此刻的费南德,正站在马厩里,借着月光翻查那封手谕。
烧痕边缘有一行极小的字迹,是用隐写墨水写的,在月光下泛着淡蓝:告知杰德特,哈蒙代尔的银矿......
他的银戒突然剧烈发烫,烫得他几乎松手。
远处树林里的黑烟还在往上涌,混着风送来若有若无的喊杀声——秘会的攻城锤,要来了。
而黑翼佣兵团臂章上的金线,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像一根细细的线,正慢慢串起某个他不愿相信的可能。
杰德特......
这个名字,终会在血与火里,掀起更大的浪。
马厩里的干草味混着铁锈味钻进费南德鼻腔时,他正将那封手谕塞进内衬暗袋。
隐写墨水的字迹像条毒蛇,在他脑海里吐着信子——哈蒙代尔的银矿,这五个字与杰德特公国的名字纠缠在一起,烫得他后颈发紧。
远处传来更清晰的喊杀声,大概是秘会的先头斥候已经摸到了镇外林缘。
他扯了扯披风,靴跟碾碎半块马粪,转身往驿站大厅走。
大厅里的牛油灯被风掀起帘角,晃出一片摇晃的光斑。
克丽丝正蹲在络腮胡鲁格身边,用撕成条的亚麻布裹他掌心的伤口。
鲁格咧着嘴直抽冷气,见领主进来,慌忙要起身,却被克丽丝按住肩膀:坐着,血还没止住。她抬头时,琥珀色眼睛在阴影里亮得像两颗烧红的琥珀。
费南德没坐主位,反而搬了张矮凳,与克丽丝隔着张满是酒渍的木桌相对。
银戒在他指节上转了两圈,再说说你们从杰德特出逃的具体缘由。他的声音像块磨了半世的燧石,表面温吞,内里藏着火星,刚才那些话,不够。
克丽丝的手指顿在鲁格的伤口上。
鲁格倒抽的冷气突然卡住,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角落里的魔法师推了推黑框眼镜,镜片后的蓝眼睛微微眯起,指尖在桌下轻轻抬起——那里正浮着个豌豆大的火球,被他用魔力按得几乎要爆。
团长?鲁格小声唤了句,喉结动得像吞了颗弹珠。
克丽丝没看他,只是将裹伤口的布结又系紧了些。
鲁格疼得闷哼,她却像没听见,目光落在费南德的银戒上:有些事,说出来脏了您的耳朵。
我在北境见过更脏的。费南德的拇指摩挲着戒面的裂痕,上个月清理秘会的地牢,里面关着个被割了舌头的商队向导——他脏吗?
不,脏的是割他舌头的人。他向前倾了倾身子,现在,我要听的是割你们舌头的人。
空气里有细微的爆裂声。
魔法师指尖的火球终于绷不住,地炸成几点蓝芒。
克丽丝猛地转头,目光像把淬毒的短刀,精准扎进魔法师眼底。
后者愣了愣,垂下头,指尖在桌沿划出三道浅痕——那是佣兵团内部的暗号:冷静,退下。
是第三旅的参谋长。克丽丝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落在酒渍里的灰,卡尔·冯·霍夫曼。她扯下颈间的皮绳,坠子是枚锈迹斑斑的铜哨,三个月前杰德特在黑岩堡庆功,他喝多了,拽着我的发辫往偏厅拖。她的手指抠进木桌缝隙,指节泛白,鲁格跟着我,被他的亲卫用剑柄砸断了三根肋骨。
鲁格突然捂住胸口,那里还缠着渗血的绷带。
魔法师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镜片——他的动作太用力,镜腿在掌心压出红印。
我身上带着匕首。克丽丝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平,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捅进他心脏的时候,他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血喷了我半张脸。她扯起衣领,露出锁骨处一道月牙形的疤痕,他的副官用餐刀划的,说要给霍夫曼报仇。
费南德的银戒又开始发烫。
他想起三年前在王都,杰德特的使者曾送他一盒水晶糖,糖纸上印着霍夫曼家族的鸢尾花纹章。
我们杀了六个亲卫,抢了三匹马。克丽丝的指甲在木桌上抠出一道深痕,杰德特的军法处追了我们十七天,在第七天夜里,他们用弩箭射穿了副团长的战马——她朝魔法师抬了抬下巴,他为了救我,被马蹄踩碎了半张脸。
魔法师突然摸向左眼的黑布,又像是想起什么,放下手。
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哑:当时我用了火墙术,烧了半座林子。
但他们说......他顿了顿,说我们是叛逃时纵火烧民宅。
所以你们就成了逃兵。费南德接过话头,目光扫过魔法师焦黑的皮肤,扫过鲁格后颈那道刀疤——方才少女解开发绳时,他注意到那刀疤的形状,分明是军法刀特有的锯齿纹。
他们要的是活口。克丽丝扯下臂章上的金线,那根线在她指间绷得笔直,霍夫曼的父亲是杰德特的陆军大臣,他说要把我押回王都,在广场上剥了皮挂旗杆。她突然笑了,笑得眼角发红,我们宁肯当丧家犬,也不回去当活靶子。
大厅外传来重甲兵换岗的脚步声。
费南德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被长矛围住的佣兵们——那个扛长弓的少女正帮同伴磨箭头,动作熟稔得像在擦自己的眼睫毛;几个伤员靠在墙根,互相裹着破毯子,其中一个正把最后半块硬面包掰成两半,分给旁边的小个子。
你们刚才说截到秘会要攻哈蒙代尔的消息。他转身时,披风扫落了桌上的酒碗,具体是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