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产房边的小孩(1 / 2)
1968年的冬夜,北风跟刀子似的刮着医院的玻璃窗,的响,像有人在外面哭。我爷爷陈守义裹紧了军大衣,趴在值班台的煤油灯旁写病历,笔尖划过纸页的声,是这层楼里唯一的活气。
那时候的县医院还是老楼,砖木结构,走起来响。爷爷的值班室在二楼最东头,隔壁就是产房,中间只隔了道薄薄的土墙。墙上有道裂缝,大半夜总能听见产妇的哭喊声从缝里钻过来,掺着医生的喊,听得人心里发紧。
陈医生,再给3床换瓶葡萄糖。护士小周端着治疗盘从门口过,军绿色的护士服上沾着点血渍,在煤油灯底下发黑。
知道了。爷爷抬头应了一声,眼角的余光瞥见地上有串脚印。
很小的脚印,像刚会走路的小孩踩出来的,沾着泥,还带着点暗红色的东西,看着像血。从门口一直延伸到他的办公桌底下,歪歪扭扭的,像条爬动的虫子。
这谁的娃跑上来了?爷爷皱了皱眉。产房门口总有些陪产的家属,带的娃不懂事,偶尔会乱跑。
小周也看见了,脸色白了白:刚才没见着有小孩啊......这层楼晚上不让家属上来的。
爷爷没多想,从墙角拿了拖把,蹲下去想把脚印拖掉。指尖刚碰到脚印边缘,就觉得不对劲——那泥是凉的,冰得刺骨,不像刚从外面带进来的。这冬夜再冷,也冻不透鞋底那点泥。
怪得很。爷爷嘟囔了一句,使劲拖了两下。可那脚印像长在了地上,怎么拖都留着淡淡的印子,像用红墨水画上去的。
小周看得发怵,往后退了两步:陈医生,我先去换吊瓶了,等会儿再来找你拿药。
她走得匆忙,白球鞋踩在地板上响,没一会儿就听不见声了。值班室里又剩下爷爷一个人,煤油灯的火苗晃了晃,墙上的影子跟着动,像有人在后面摆手。
爷爷继续写病历,可眼睛总忍不住往桌底下瞟。那串脚印的尽头就在桌底,黑黢黢的,像个洞。他甚至觉得,桌底下有双眼睛,正透过桌布的缝隙盯着他。
风刮得更猛了,窗户响了一声。爷爷抬头看了眼,突然发现窗台上也有个小脚印,跟地上的一模一样,只是方向冲着屋里,像刚从外面爬进来。
这窗台离地面有一米多高,哪个小孩能爬上来?
爷爷的后背有点发毛。他年轻时候在部队当卫生员,见惯了生死,不信鬼神,可这脚印实在太邪门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楼下的空地上积着薄雪,光秃秃的杨树枝在风里乱晃,别说小孩,连只猫都没有。
看花眼了。爷爷揉了揉眼睛,转身想回座位。
脚刚抬起来,就听见一声。
不是他踩的,是办公桌底下传来的,像有人用指甲刮木头。
爷爷的心跳漏了一拍,慢慢蹲下去,掀开桌布。
桌底下空空的,只有他的暖水瓶和一双换下来的解放鞋。煤油灯的光照进去,墙角结着层薄霜,白花花的,看着倒像是......有人在这儿待过,呼出的气凝在墙上似的。
他松了口气,刚要放下桌布,眼角突然瞥见暖水瓶旁边有个东西。
是个小布偶,红棉袄,蓝裤子,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哪个小孩随手缝的。布偶的脸是用黑线绣的,眼睛很大,黑洞洞的,正对着他笑。
爷爷从没见过这布偶。他的值班室除了药品就是病历,连个像样的摆设都没有。
他伸手想把布偶拿出来,指尖刚碰到红棉袄,就觉得一股寒气顺着指尖往上爬,冻得他一哆嗦。布偶像是在冰水里泡过,湿冷湿冷的,还带着股淡淡的血腥味,跟产房里的血味不一样,更腥,更冲。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的脚步声。
很轻,像小孩光着脚踩在地板上。
爷爷猛地抬头,煤油灯的光正好照在门口。
一个小孩站在那儿,也就三四岁的样子,穿件洗得发白的小褂子,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沾着泥。他仰着头,黑黢黢的眼睛盯着爷爷,不说话,也不动,像个假人。
小朋友,你怎么上来了?爷爷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你爸妈呢?这里不能来,快下去找大人。
小孩还是不动,眼睛眨都不眨。爷爷这才发现,他的小褂子下摆沾着点红,跟地上的脚印一个颜色。
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爷爷往门口走了两步,产房在隔壁,你是不是找你妈妈?
小孩终于有了反应,慢慢抬起手,指向隔壁的方向。他的手指很细,指甲缝里黑乎乎的,像是藏着泥。
对,你妈在隔壁呢。爷爷松了口气,以为是陪产家属的孩子找妈妈,快去吧,让护士姐姐带你过去。
小孩没说话,转身往隔壁走。他走得很慢,小脚丫踩在地板上,又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跟刚才那串一模一样。走到产房门口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爷爷一眼。
煤油灯的光从值班室照过去,正好落在他脸上。爷爷这才看清,他脸上的不是泥,是暗红色的血,顺着下巴往下滴,滴在胸前的小褂子上,洇开一小片。
爷爷的头皮的一声炸了。
这小孩不对劲!
他刚想喊住他,产房里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紧接着是医生的大喊:快!准备接生!羊水破了!
然后是婴儿的啼哭声,响亮得很,像小喇叭似的,一下子盖过了风声。
爷爷愣在原地,看着产房门口。那小孩已经不见了,像是从没出现过。只有地上那串脚印,从他的值班室一直延伸到产房门口,在门口的位置,脚印变得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擦掉了。
小周抱着换下来的吊瓶跑过来,脸上带着笑:陈医生,生了!是个大胖小子!产妇刚才还说没动静呢,突然就生了,真快!
她低头看见地上的脚印,笑容僵了一下:这脚印......
爷爷没说话,走到产房门口,往里看了一眼。产妇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护士正抱着个红通通的婴儿给她看。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那个小孩的眼神,那串带血的脚印,还有那个冰冰冷的布偶......
他转身回值班室,掀开桌布。暖水瓶旁边的布偶还在,红棉袄蓝裤子,只是脸上的黑线眼睛,好像比刚才更黑了,黑得像两个洞。
第二天早上,爷爷把布偶扔进了医院后面的垃圾堆。那串脚印被来来往往的人踩过,终于看不见了。他跟自己说,肯定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可到了晚上值班,怪事又开始了。
他刚坐下写病历,就听见桌底下传来的哭声,很轻,像小猫叫,又像小孩受了委屈。
爷爷心里一紧,掀开桌布。什么都没有,只有墙角的薄霜又厚了点,白花花的一片。
哭声停了。他放下桌布,刚拿起笔,哭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了,像在他耳边哭。
爷爷猛地站起来,环顾四周。值班室里空荡荡的,只有煤油灯在晃。
他走到门口,往走廊里看。产房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个老太太,正低头抹眼泪。是昨天那个产妇的婆婆,听说产妇生的时候大出血,现在还在抢救。
大娘,您怎么还在这儿?爷爷走过去问。
老太太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我等着看我大孙子......医生,我儿媳妇没事吧?
还在抢救,您别太担心。爷爷安慰了她两句,心里却犯嘀咕——刚才的哭声,不像是老太太哭的样子。
回到值班室,哭声又没了。爷爷拿起桌上的听诊器,想给自己听听心跳,手刚碰到耳朵,就听见听诊器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不是心跳,是咯吱咯吱的,像有人在嚼骨头。
爷爷吓得一把扔了听诊器。听诊器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蹲下去捡听诊器,目光扫过桌底,突然僵住了。
那个被他扔掉的布偶,正坐在他的解放鞋上,红棉袄蓝裤子,笑得一脸诡异。
它怎么会回来?
爷爷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慢慢伸出手,想去拿布偶。指尖还有两寸就碰到它时,布偶突然动了一下,往后挪了挪,躲开了他的手。
爷爷的呼吸瞬间停了。
这不是幻觉!
他猛地站起来,抄起墙角的拖把,对着桌底的布偶就捅了过去!
拖把杆穿过布偶的身体,没什么阻碍,像捅到了一团棉花。可就在这时,布偶突然发出一阵尖利的哭声,不是刚才的声,是撕心裂肺的,像被针扎了的小孩在哭。
哭声太大了,整个二楼都能听见。产房里的医生护士跑了出来,老太太也从长椅上站起来,往值班室这边看。
陈医生,怎么了?小周跑进来,看见爷爷拿着拖把对着桌底,脸色发白。
爷爷指着桌底:布偶!那个布偶!
小周探头往桌底看了看,一脸疑惑:什么布偶?没有啊。
爷爷愣住了,放下拖把,掀开桌布。桌底下空空的,只有他的解放鞋,什么都没有。
刚才还在这儿的......爷爷的声音有点发颤。
您是不是太累了?小周扶着他坐下,昨晚值了夜班,今天又没休息好,要不您去休息室躺会儿?
爷爷没说话,脑子里乱糟糟的。那个布偶,那个哭声,还有那个带血的小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颤巍巍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个东西:陈医生,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她手里拿的,正是那个红棉袄蓝裤子的布偶。布偶的脸上沾着点灰,像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您从哪弄来的?爷爷的声音发紧。